冰冷的江水浸透了裤腿，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腿骨蜿蜒而上，啃噬着残存的热量与力气。巨大的朽木桥板在头顶倾斜，勉强构成一个低矮、潮湿、散发着浓烈霉烂和淤泥腥臭的临时避难所。谢昭背靠着冰冷的、长满滑腻苔藓的桥板支撑柱，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拉扯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带出浓重的血腥味。秽气种子彻底黯淡，沉眠在眉心深处，只余下阵阵针扎似的余痛提醒着它的存在。灰黑色的视野早已破碎，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听觉和触觉被放大到极致——浊浪拍打桥柱的轰鸣、远处溺尸傀儡在江水中沉浮的粘稠水声、同伴们压抑而粗重的喘息、还有怀中女娃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冰冷体温。
“李…李头儿…外面…好像…安静了点？” 王狗儿蜷缩在谢昭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只受惊的幼兽。
“安静？” 赵大靠着另一根柱子，独眼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木板缝隙外翻涌的黑暗，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那是它们在‘看’别的东西！” 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把豁口的柴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陈铁柱沉默地守在靠近入口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紧绷的肌肉随时准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孙三娘紧紧抱着女娃，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孩子，蜡黄的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一丝母性的执拗。
谢昭没有回答。他闭着眼，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集中在听觉上，捕捉着木板外黑暗世界的每一丝异动。
哗啦…哗啦…
那是江水规律性的拍打。
咕嘟…咕嘟…
那是远处气泡翻滚的声音，可能是溺尸，也可能是暗流。
呜——呜——
那是江风穿过浮桥残骸缝隙发出的鬼哭般的呜咽。
以及……一种新的声音。
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嗡鸣。
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震颤。像是无数根极细的、绷紧的琴弦，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拨动下，发出清越而冰冷的共鸣。这嗡鸣并非持续不断，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脉搏，带着一种优雅而古老的节奏，在黑暗的江面上缓缓扩散。
嗡鸣传来的方向，正是之前画卷展开的位置——靠近王浚亲卫队聚集的浮桥区域！
谢昭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清晰地记得秽气种子枯竭前最后捕捉到的画面——那卷《洛神赋图》残卷展开时，散发出的浓郁乳白色规则气息！这嗡鸣…就是那气息在黑暗中的具现化！
它像一盏无形的、精神层面的灯塔，穿透了物理的黑暗，向着整个规则扭曲的长江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来了…” 谢昭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哗啦啦——！！！
木板外，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不算太远的江面上，骤然爆发出密集到恐怖的拍水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无数惨白、腐烂的手臂疯狂地伸出水面，朝着嗡鸣传来的方向抓挠！浑浊的浪花被搅动得如同沸腾！那些溺尸傀儡空洞的眼窝里，似乎燃烧起一种…病态的、被强烈吸引的“渴望”？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争先恐后地涌向《洛神赋图》残卷所在的位置！
“呃啊——！”
“什么东西？！”
“保护王先生！保护画！”
“怪物！好多怪物！”
“别过来！啊——！”
惊恐绝望的惨叫声、兵刃交击的脆响、肉体被撕裂的闷响、以及落水声瞬间从嗡鸣中心爆发出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将那片区域的死亡交响曲推向了最高潮！
王浚的亲卫队，遭遇了溺尸傀儡最疯狂的围攻！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卷被他们视为累赘、却又舍不得彻底丢弃的《洛神赋图》！
“画…是那幅画…” 孙三娘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抱着女娃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狗屁的传世名画！招鬼的催命符还差不多！” 赵大恨恨地低骂一声，独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如果刚才他们离那画再近一点…
谢昭沉默地听着远处的厮杀和惨叫。那优雅的嗡鸣声在混乱的厮杀中依旧顽强地存在着，如同淤泥中盛开的白莲，清高，孤绝，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它在呼唤，它在彰显，它在这片污秽血腥的死亡之江上，固执地宣告着“文明”的存在。而这宣告，在规则怪谈的扭曲下，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二十五世纪的历史数据库在他脑海中翻涌。顾恺之，《洛神赋图》，东晋绘画巅峰，衣冠南渡时士族珍藏的文化瑰宝，华夏艺术史上的璀璨明珠…这些冰冷的文字描述，与此刻黑暗中那优雅却致命的嗡鸣，那因它而起的血腥杀戮，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文明的重量，在此刻竟成了压垮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唔…娘…冷…画…叔叔的画…好看…像神仙…” 怀中的女娃似乎被那奇异的嗡鸣吸引，模糊的意识中残留着对画卷展开时惊鸿一瞥的记忆，无意识地呢喃着，小脑袋在母亲怀里微微转动，仿佛想寻找那“好看”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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