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朱慈烺低喝一声,双手抓住独轮车的车把,推起小车开始往外走。
朱慈炯立刻会意,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跑到侧边,双手抵住车板,帮着自己的皇兄,用力推起小车。王之心则一把拉起还在发抖的朱慈炤,紧紧攥住他的小手。
吱呀——
沉重的独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端本宫幽暗的小门处,碾过门槛,一头扎进了紫禁城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之中。
北京城,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如同鬼域。
没有灯火,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滚过天际般的喊杀声和爆炸声。
月光惨白,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
路旁,偶尔能看到蜷缩在墙角、如同破麻袋般一动不动的黑影,不知是冻僵的乞丐,还是早已死去的尸体。
夜风吹过空旷的街巷,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朱慈烺和朱慈炯,合力推着那辆散发着恶臭的独轮车。
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吱呀——吱呀——”声。
王之心拉着朱慈炤,紧紧跟在车旁,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嘴里下意识地低声念叨着:“老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撞上煞星。”
出了东华门,沿着宫墙根向南,再折向东进入船板胡同。胡同狭窄幽深,两侧高墙耸立,月光只能吝啬地洒下一条惨白的光带。
朱慈烺能感觉到旁边朱慈炯推车的手在剧烈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他低声说道:“稳住,就当是推着两车烂白菜。”
穿过船板胡同,进入盔甲厂区域。这里曾是京营武库所在,此刻却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折断的枪杆、破损的甲片、废弃的军靴,甚至还有几滩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几间库房的门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显然早已被洗劫一空。空气里除了他们车上、身上的恶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一路走来,小半个时辰,除了几个蜷缩在街角的乞丐黑影,竟真的没遇到一个活人。
没有巡逻的兵丁,没有趁火打劫的乱民,甚至连野狗都躲得远远的。
“皇兄,前面就是。” 朱慈炯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毕竟只有十二岁,目睹杀人,推着发臭的尸体,行走在鬼城般的街道,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
朱慈烺抬眼望去。盔甲厂东头,一道低矮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城墙轮廓在月光下显现。城墙下,一个不算高大的拱形门洞赫然在目——东便门。
门洞前的情景,却让朱慈烺心头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丝狂喜。
预想中戒备森严的城门,此刻如同被遗弃的废墟。地上散落着断裂的兵器、丢弃的号衣头盔、打翻的拒马鹿砦,一片狼藉。城门洞开着一道容人通过的缝隙,幽暗深邃。
而在门洞内外,或蹲或坐或倚靠着城墙,散落着七八个身影。他们大多卸了甲,只穿着破烂的军服,抱着长枪或刀,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只有一个身材稍显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腰里还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正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像是这群散兵游勇的头儿。
朱慈烺的心跳骤然加速,守备力量几乎为零,机会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对三人说道:“都听好了,待会儿都别说话,王伴伴,尤其你,把嘴闭紧,一个字都别说。慈炯,慈炤,跟着我哭,哭得要断气,要怕得要死。”
“明……明白。” 朱慈炯的声音抖得厉害。
朱慈炤只是死死抓着王之心的手,小身子抖个不停。
王之心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嗯嗯”声。
朱慈烺定了定神,推着独轮车,朝着城门洞,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了过去。车轮碾过地上的碎石杂物,发出更加刺耳的“嘎吱”声。
“吱呀——嘎吱——”
“吱呀——嘎吱——”
这声音在死寂的凌晨显得格外突兀。门洞内外那几个散兵,如同被惊动的木偶,齐刷刷地抬起了头,麻木的眼神里透出警惕和一丝厌恶,那味道,太冲了。
那个来回踱步的刀疤脸队长猛地停下脚步,一双三角眼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了过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皱着眉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即脸色大变,猛地捂住口鼻,厉声喝道:“站住,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臭死老子了,给老子滚远点。”
朱慈烺推车的脚步没停,反而加快了几分,同时扯开嗓子,用一种带着浓重哭腔、嘶哑绝望的嗓音嚎了起来:
“军爷,军爷行行好啊,呜呜呜……军爷开开恩吧,呜呜呜……”
他一边哭嚎,一边推车靠近。随着距离拉近,那股混合着滂臭、泔水馊臭的气味飘向守军。
“呕——” 一个靠得最近的年轻士兵当场就弯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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