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唯有更夫敲响的梆子声响彻夜空。这声音仿佛一把利剑，刺破了郿县城的宁静，紧接着整个城市就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寥寥几盏微弱的灯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又似那些尚未入眠之人疲惫不堪、惺忪朦胧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和另一个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无声地走下楼梯。原来是叶法善和青禾，他们动作轻盈敏捷，生怕惊醒熟睡中的客栈掌柜——那个正在发出震耳欲聋鼾声的男人。
两人藏身于街角的阴暗处，静静地注视着前方。只见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蹑手蹑脚地从客栈的后门钻了出来。他们身着粗糙的棉布衣裳，紧紧包裹住身体，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每走一步，都会停下脚步，警觉地四处张望一番，似乎在确定是否有人尾随其后。直到确信安全之后，他们方才继续前行，目标直指城镇之外的某个地方。
“跟上去。”叶法善低语，率先跟了上去。青禾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攥着桃木剑，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镇外的路坑坑洼洼，两旁的庄稼地早已荒芜，只留下光秃秃的田埂，在月光下像一条条扭曲的蛇。汉子们走得极快，脚程竟不比常年赶路的行商慢，显然是常走这条路。
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出现一片黑影，像是几座废弃的土丘。走近了才看清，是座废弃的窑厂——高大的烟囱歪斜地立着，砖缝里长满了杂草；几间窑房塌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踩上去“咔嚓”作响。
四个汉子走到最大的那间窑房前，对着门口的一个黑影低声说了句什么，黑影便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叶法善与青禾伏在不远处的草堆里，借着月光打量。那黑影穿着黑袍，身形瘦高，与在泾阳见到的黑袍人装扮一般无二。看来，这里果然是阿罗憾的据点。
“道长，好多人。”青禾低声道，用手指了指窑厂深处。
叶法善望去，只见窑厂中央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火光熊熊，映得周围亮如白昼。百余号人围坐在篝火旁，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却都低着头，神情肃穆，像一群等待宣判的囚徒。
更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篝火中央的几个黑袍人。为首的是个高个黑袍人，身形与阿罗憾有几分相似，却比阿罗憾更年轻些，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显然是领头的。
“开始了。”叶法善按住想要起身的青禾，示意他静观其变。
只见高个黑袍人举起册子，用一种晦涩的语言念了起来。那语言既不是中原话，也不是西域的任何一种方言，音节古怪，像是指甲刮过石头，听得人头皮发麻。
念了几句后，他突然改用中原话喊道：“奉阿罗憾圣主之名，唱‘新生经’！”
围坐的信徒们立刻跟着吟唱起来。他们的声音参差不齐，却异常整齐，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歌词断断续续，叶法善凝神细听，勉强分辨出几句：
“十字架，罪孽消……”
“献肉身，得永生……”
“圣主降，万物凋……”
词句中反复出现“十字架”“献祭”“新生”等字眼，声调阴森诡异，不似祈福，反倒像在诅咒。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吟唱声越来越响，篝火的火焰渐渐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像燃烧的血液。
叶法善运转灵力，眼中闪过一丝金光——在他的视线里，每个信徒的周身都缠绕着淡淡的黑气，这些黑气随着吟唱声缓缓升腾，汇入篝火上方的暗红色火焰中，让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是怨气。”叶法善低声道，“他们在用信徒的怨气滋养邪力。”
青禾看得浑身发冷。他发现那些信徒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巴机械地张合，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具行尸走肉。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在怀里哭闹不止，她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木然地吟唱着，手指无意识地掐着孩子的胳膊，掐出了红印也不自知。
突然，高个黑袍人举起右手，吟唱声戛然而止。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银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圣主的恩赐来了！”他高举银杯，“谁愿先得圣主的眷顾？”
信徒们立刻骚动起来，纷纷举手，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狂热：“我！选我！”“圣主保佑我！”
高个黑袍人指了指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你过来。”
妇人抱着孩子，麻木地走到他面前。黑袍人将银杯递到她嘴边：“喝下去，你和孩子都会得到圣主的庇护。”
妇人没有犹豫，仰头将液体一饮而尽。喝完后，她的眼神更加空洞，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抱着孩子走回原位，继续木然地坐着。
叶法善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感觉到，妇人喝下那液体后，周身的黑气变得更加浓郁，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血色——那根本不是什么“恩赐”，而是能加速吞噬灵魂的邪物！
高个黑袍人又接连叫了几人上前，给他们喝下那暗红色液体。每次有人喝下，篝火的颜色就更红一分，周围的邪气也更重一分。
“道长，不能再看了！”青禾按捺不住，“他们在害人！”
叶法善摇摇头，眼神凝重：“再等等。他们的仪式还没结束，我们得找到邪力的源头。”他知道，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必须摸清对方的底细，才能一击制敌。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仪式终于结束。高个黑袍人将册子合上，对着信徒们喊道：“明日此时，带足‘奉献’再来。圣主说了，只要诚心够，十字架遍布之时，便是你们脱胎换骨之日！”
信徒们纷纷起身，像梦游般朝着各自的方向散去，眼神依旧空洞，动作机械，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黑袍人则走进了最大的那间窑房，窑房门被关上的瞬间，叶法善似乎看到里面闪过一丝血色的光。
“走。”叶法善低声道，“去看看那间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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