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山神与游魂那场跨越轮回,终得白首的感人姻缘,当铺内仿佛还萦绕着一丝南岭的枫香与清荷的余韵。
这日深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连忘川巷的雾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股带着亘古沧桑与无尽寂寥的气息,如同地底涌出的寒泉,悄无声息地漫入当铺。
没有风铃作响,没有脚步声,柜台前的光线却微微扭曲,一道模糊的虚影,缓缓浮现。
虚影不成人形,似山非山,似碑非碑,唯有中央一块残缺的黑色石片,散发着沉重的历史感与难以言说的悲怆。
一个古老、沙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直接在识海中响起:
“典当……遗忘……”
我凝视着那块核心的黑色石片,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近乎永恒的孤寂与一种被强行抹去的空白。
“汝为何物?典当何遗忘?”
虚影微微波动,声音带着岁月的尘埃:“吾……乃‘历史’之隙,‘记忆’之坟。承载万千被遗忘、被抹除、被篡改的……‘真实’碎片。岁月流转,王朝更迭,胜者书写,败者湮灭……无数真相、无名者、未竟之志、无声之泣……皆沉积于吾身。”
它(或许是他们)的“声音”悲凉而疲惫:“吾知晓太多不该知晓的湮灭,承载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世人求索历史,却只愿见其光华,不欲触其疮疤。吾之存在,即是诅咒……典当这‘知晓’之能,这‘承载’之责,换一场……永恒的沉睡,或彻底的虚无。”
它的执念,并非一己之私怨,而是对历史沉重负担的倦怠,是对被遗忘者无声呐喊的无力承受。
它想卸下的,是“记忆”本身的重压。
我沉默片刻。历史的长河,泥沙俱下,既有辉煌,亦有黑暗。
这“无字碑”般的聚合体,便是那被刻意遗忘的黑暗面的沉淀。
彻底抹去,意味着无数湮灭的真相将永沉深渊。
“遗忘易得,沉睡亦可。”我缓缓道,“然,湮灭之真相,无名之牺牲,便永无昭雪之日。汝之所载,虽沉重,亦是警醒。彻底遗忘,岂非助长虚妄?”
虚影剧烈震颤,那块黑色石片上竟隐隐浮现出无数挣扎、痛苦、呐喊的模糊面孔,又迅速隐去。
“警醒?何人需此警醒?后世只见颂歌,何曾在意墓碑下的无名白骨!吾之存在,徒增痛苦!”
就在这时,内堂的织梦娘被这股磅礴而悲伤的历史气息惊动,悄然走出。
她感受着那虚影中无尽的悲怆,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怜悯。
她轻声道:“或许……沉重的记忆,无需背负,但可转化。”
她指尖萦绕起梦幻的丝线,轻轻触及那虚影:“若将这些碎片,不直接呈现其残酷,而是编织入梦,化为隐喻,化为警示的故事,让后世在梦境中感受历史的重量与教训,而非直接承受其血腥……是否,既能留存真相,又能减轻您的负担?”
同时,一直在角落与无相低语的白芷也走了过来。她手中托着一枚散发着柔和生机光芒的种子:“或者,将这些记忆的‘养分’,注入这‘启迪之种’。将其播撒于世间,它自会寻找心有灵犀、能承其重的灵魂,在其梦中、在其创作中,悄然绽放,以诗、以画、以歌、以新的故事,让被遗忘的,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无相的数据流也缓缓靠近,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分析:“亦可建立加密‘记忆回廊’,设定权限。非大贤大德、心智坚定者不可触及。如此,真相不灭,传承有序,亦不扰凡尘。”
三种不同的方案,指向同一个方向:不抛弃,而是转化;不遗忘,而是以更智慧的方式传承。
“无字碑”的虚影沉默了。它感受着织梦娘的温柔、白芷的生机、无相的理性,以及我这里的包容。那沉重的悲怆,似乎被这多元的“理解”稍稍化解。它身上的沙砾缓缓流动,那块黑色石片的光芒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变得深邃起来。
“转化……传承……”它喃喃自语,“而非……湮灭或背负……”
许久,它再次发出声音,那亘古的疲惫似乎淡去了一丝,多了一点微弱的、名为“可能”的光:“或许……可试……”
它没有典当“遗忘”,而是缓缓收敛了气息,虚影逐渐变淡,最终带着那块黑色石片,沉入了地底,消失不见。它离去了,但并非寻求沉睡,而是带着新的可能性,回归了它那沉默的、承载着无数秘密的领域。
当铺重归寂静。但每个人都明白,那段被遗忘的历史重量,并未消失,只是找到了另一种存在的可能。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梦境、某幅画作、某段旋律,甚至某个孩子的奇思妙想中,那些沉寂的声音,会以新的方式,悄然回响。
账册上,墨迹悄然呈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录,‘历史隙痕’欲典当‘记忆’以求遗忘。众智共谋,启以转化之道。真相如山,不因不言而轻;记忆如河,可导不可湮。负重前行,方为永恒。”
这笔未曾实质发生的典当,却触及了比个体情爱、种族纷争更为宏大的命题。
执念驿灯的光芒,不仅照亮归途,也试图照亮那些被遗忘的角落,提醒着众生,历史的重量,需要共同背负,而真正的解脱,从来不是遗忘,而是理解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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