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谷边缘的瘴气裹着腐叶味涌进鼻腔,萧云归抬手抹去眼前灰雾,入目是片青竹巨林。
竹枝如铁戟刺破云层,最中央那株通天竹的竹心处,锁着道半透明的人影——枯瘦的指节扣着竹壁,白发散作雾状飘在身周,分明是具将散未散的魂体。
“萧大哥!”小石头突然拽他衣摆,金瞳里的光乱作星子,“他的线......只剩最后一根了!”少年蹲下身,指尖虚点雪地,“就像井边的草绳,风一吹就要断。
井口要开了,他若不醒,魂会被吞进轮回井里!“
苏青竹的脚步在离竹林十步外顿住。
她攥着骨簪的手在抖,骨簪上的妖纹随着指尖血脉一起跳动。
那是她用三年黑市杂役换的,本想等找到父亲时,给他看自己新长的指甲——像极了母亲说的,青竹妖族女儿家最骄傲的月牙白。
“你怕什么?”萧云归走到她身侧。
他能感觉到她妖力在皮肤下翻涌,却始终没凝成攻击形态,“是怕他认不出你,还是怕他认出你?”
风卷着竹涛灌进耳里,苏青竹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被人贩子按在泥里打,遍体鳞伤时听见两个妖修闲聊:“青竹老妖为护人类道侣被妖庭剥了修为,现在连魂魄都锁在万妖谷镇妖竹里,真是蠢透。”那时她攥着半块碎瓷片,指甲缝里全是血,突然就信了母亲临终前说的“你爹在等你”——可等了六年,等到的是被卖作妖奴的命。
“我怕......”她突然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被抛弃的女儿。”
地底传来闷雷似的剑鸣。
萧云归识海“嗡”地炸开,未来之身的虚影从裂痕里挤出来,面容与他分毫不差,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开之日,钥成之时——你若不斩她父,她便成祭。”
“放屁!”萧云归反手握住断剑残片,剑意顺着经脉窜上后颈,“她是人,不是祭品!”
未来之身的声音裹着冰碴:“轮回井要吞魂,总得有活物填。
你斩她父,他的魂入井,她活;你不斩,她的命填井,他散。“
“我偏要两个都活!”萧云归心剑引动识海剑意,万道细剑突然从魂魄深处钻出来,直刺未来之身虚影。
他能感觉到眉心的裂痕在疯长,像有人拿钝刀割脑子,入门时在青霄祖师像前发的剑誓正从记忆里剥落——“以剑证道,不负苍生”,最后几个字先碎成星子,接着是“萧云归”三字,只剩断剑残片在掌心发烫,烫得他虎口渗血。
“萧大哥!”小石头的尖叫混着竹裂声炸响。
苏青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冲出去的。
她只记得萧云归说“两个都活”时,他发梢的血珠落进雪地里,像朵开错季节的红梅。
她把骨簪尖对准心口,用力一刺——痛意顺着骨簪窜进竹身,鲜血沿着刻痕爬满整株通天竹。
“爹!”她仰头,声音里带着妖修特有的清啸,震得竹叶簌簌往下掉,“我是竹儿!
你不认我,我便劈开这竹,自己出来!“
竹心的人影突然颤了颤。
白发不再飘散,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来,指尖虚虚碰了碰竹壁——那里正贴着苏青竹的掌心,隔着半寸竹肉,隔着六年风雪,隔着所有被欺辱的夜。
“竹......儿?”
苍老的神识裹着竹香钻进苏青竹识海。
她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骨簪“当”地掉在地上。
这次不是被人贩子按倒,不是被妖奴主抽鞭子,是因为有双手从竹壁里透出来,轻轻托住了她的后颈——像母亲临终前,用最后一口气替她理乱发时的温度。
“线连上了!”小石头扑到竹林边,金瞳里的光连成星河,“他的魂......回来了!”
地底突然传来地脉断裂般的轰鸣。
萧云归踉跄着扶住苏青竹,看见通天竹的根须正往地下疯长,像无数条青蛇在啃食泥土。
远处万妖谷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像是某种庞然大物被惊醒,吼声里裹着腥甜的血味,混着瘴气扑过来。
苏青竹抬头看向父亲的魂体。
他的白发开始凝实,面容逐渐清晰——和她记忆里母亲床头那幅画像一模一样,眼角有颗青竹形状的痣。
“竹儿。”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爹来晚了。”
萧云归握紧断剑残片。
他能感觉到轮回井的气息正从地底往上涌,像张看不见的嘴在吸人魂魄。
而更远处,万妖谷深处的怒吼又近了几分,震得整片青竹林都在摇晃。
“走。”他扯起苏青竹的胳膊,“先离开这里。”
苏青竹却没动。
她弯腰捡起骨簪,替父亲别在发间——骨簪上的血还没干,在雪地里红得刺眼。
“爹,”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哑的,“这是我攒了三年钱买的。”
竹心的人影抬手碰了碰骨簪,嘴角慢慢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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