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整整一月,昭宸殿弥漫着苦药香。佩思卿将药罐从炭火上取下,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习惯性用银勺撇去浮沫,手腕突然被药罐的热气烫得一抖。顾砚舟伸手接过药碗时,指腹擦过她掌心新结的水泡:苦了我的皇后。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五年的婚姻,让她早已习惯顾砚舟的温柔与霸道,可此刻的关怀,却无端勾起她对往昔的回忆。佩思卿垂眸看着药碗里晃动的倒影,恍惚间回到十二岁那年。那时曲靖在演武场被流箭擦伤,她也是这样笨手笨脚地替他包扎。少年将军笑着任她折腾,忽然说了句思卿手真巧,惊得她把止血草药洒了满地。那时的心动纯粹而炽热,而如今对顾砚舟的感情,是历经猜忌、磨合后,如同陈年佳酿般醇厚又复杂的存在,习惯与爱意交织,难以分辨。
在想什么?顾砚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皇帝皱着眉饮尽药汁,突然伸手抹去她脸颊上溅到的药渍。佩思卿下意识避开那抹温热,并非抗拒,只是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慌乱。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金线蟠龙纹上,这和曲靖铠甲上的银色螭纹截然不同,一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一个代表着征战沙场的荣耀。
这日午后,佩思卿正用银针挑取顾砚舟药碗里的枸杞。他总说那味道酸涩,偏生她记得曲靖最爱吃甜。那年上元节,他偷偷揣来的糖霜核桃,还带着袖中的余温。思绪正飘着,贴身太监突然疾步而入,在顾砚舟耳边低语几句。龙颜眉间微蹙,转瞬又恢复温和:城外发现陈弘的尸体,许是被泥石流掩埋。
银针一声掉进药碗。褐色药花溅起的瞬间,佩思卿仿佛看见三年前曲靖跪在丹墀下的身影。陈弘当时举着弹劾奏折,嘴角勾起的弧度,和此刻顾砚舟用金线帕子擦拭她指尖时的温柔,在眼前重叠成诡异的画面。
明日朕陪你去确认。帝王的声音裹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可佩思卿只觉得掌心发凉。她忽然想起曲靖出征前夜,也是这样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那时他的手覆着薄茧,温度却比顾砚舟的更灼人。等我回来。少年将军说这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在他玄色披风上,而这竟成了最后的诀别。她没意识到,顾砚舟看着她怔愣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与不安,曲靖始终是他心底难以言说的刺。
翌日卯时三刻,凤仪殿内烛火摇曳。佩思卿褪去繁复的皇后翟衣,换上一袭烟霞色襦裙,外搭素纱蝉翼披风,将东珠凤冠换成一支缠枝莲纹银簪。铜镜映出她素净的面容,恍惚间竟与多年前未出阁的长公主别无二致。
忽然,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佩思卿握着木梳的手顿了顿,镜面里映出顾砚舟身着墨色劲装的身影。他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晃,那是他们大婚时她亲手挑选的和田玉。这身轻便些,路上好走。他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温柔,伸手替她整理微微歪斜的发簪。
指腹擦过耳垂的瞬间,佩思卿如触电般偏头躲开。并非出于愤怒,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本能反应——就像惊弓之鸟听见弓弦轻响。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轻响,惊醒了满室寂静。她自己也愣住了,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披帛边缘,看着顾砚舟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想起曲靖替她整理发间玉簪时,粗糙的指腹总会带着战场上的薄茧。
手有些抖。她慌忙解释,声音比平日更轻。顾砚舟了然地收回手,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冰凉的手背:昨夜可是没睡好?到车上再歇会儿。他的体贴一如既往,却莫名让她心慌。这种心慌,源自于她隐隐察觉到顾砚舟对曲靖的在意,以及自己内心深处对过往感情的复杂情愫。
殿外突然传来车马准备就绪的通报,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佩思卿率先起身,广袖扫过妆奁带落半片金箔花钿。她垂眸避开顾砚舟探究的目光,率先往殿外走去:莫让侍卫久候。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青布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车轮转动声惊起宫墙下的寒鸦。佩思卿隔着车帘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昨夜的雨让街道泛着冷光,积水倒映着灰沉沉的屋檐。顾砚舟展开狐裘披在她肩上,皮草的暖意裹住了她发间残留的药香:这阴雨天最易着凉。佩思卿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曲靖带她骑马时,那充满安全感却又带着几分野性的拥抱。
马车出城后,道路愈发泥泞。佩思卿望着车轮在泥浆里艰难前行,车辕摇晃间,顾砚舟自然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这个动作太过寻常,五年来他早已习惯护着她。而她却想起曲靖带她骑马时,总会在颠簸路段揽住她的腰,笑着说。此刻顾砚舟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龙涎香的气息,与记忆里带着硝烟味的拥抱截然不同,但却同样让她安心,只是这份安心背后,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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