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钞提举司的设立,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朝堂内外激起了层层波澜。章程拟定、官吏选派、钞本核定、工坊选址……千头万绪的事务铺开,整个户部乃至相关衙门都高速运转起来。而其中最为核心,也最为机密的环节——宝钞的印制与防伪,则由田娃亲自督导,在工部划出的一片独立区域内紧锣密鼓地进行。
此处戒备森严,昼夜都有精锐军士巡逻,所有工匠皆是精挑细选,身家清白,并被告知了严格的保密条令。田娃几乎将大半精力都投入于此,他深知,这薄薄一张纸,若在其源头上出了纰漏,后续一切“疏”与“信”的举措都将沦为笑谈。
他借鉴了后世的一些理念,在防伪上下了苦功。纸张并非普通桑皮纸,而是掺入了特定地域所产的稀有草浆,使得纸张本身便带有独特的色泽和韧性;雕版则由数位顶尖刻工分区雕刻,每人只负责一小部分,最后再由绝对可靠之人拼合成整版,极大降低了雕版外流的风险;油墨也做了特殊处理,加入了一些矿物颜料,使印出的图案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细微变化。
这日午后,田娃正在工坊内,与几位老工匠商讨一种更为复杂的套印技术,以期让伪造难上加难。工坊内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光线从高窗透入,映照在忙碌的工匠和那些已初具雏形的宝钞印版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军器局的主事脸色煞白,踉跄着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颤声道:“伯爷!不好了!城西火药作……走水了!还……还引发了爆燃!”
“什么?!”田娃心头猛地一沉。火药作隶属军器局,虽不直接归他管辖,但作为工部侍郎兼管军器局事务,他负有连带责任。更重要的是,火药作储存着大量硝石、硫磺,一旦发生大规模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必将震动整个京师!
他立刻起身,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厉声询问:“情况如何?人员伤亡怎样?火势可控吗?”
那主事跟在后面,语无伦次:“火起得突然,伴有巨响……里面当值的工匠恐怕……恐怕凶多吉少!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去了,但火势太大,还有……还有可能再次爆炸,都不敢靠近!”
田娃脸色铁青,翻身上马,带着亲随直奔城西。远远便看见那边浓烟滚滚,直冲天际,隐约还能听到混乱的人声和噼啪作响的燃烧声。抵达现场时,只见兵马司的兵卒和附近赶来的民众正拼命从附近的水井取水救火,但火场中心烈焰熊熊,热浪逼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围泼水,防止火势蔓延到邻近民居。
“里面确定还有人吗?”田娃抓住一个指挥救火的兵马司副指挥,急声问道。
那副指挥满脸烟灰,嘶哑着嗓子:“伯爷!根据名册,当值应有七人,一个都没跑出来!里面还堆着不少硝磺木炭,这火……这火没法救啊!”
就在这时,火场中又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大规模的爆炸,像是某个容器受热爆裂,但激射出的火焰和碎屑仍引得外围救火人群一阵惊呼后退。
田娃望着那吞噬生命的烈焰,听着可能被围困其中的工匠绝望的境遇,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并非莽撞之人,深知此刻冲进去生还希望渺茫,但让他眼睁睁看着可能还有生还者的下属葬身火海,自己却因惜命而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找几床棉被来!用水浸透!”田娃猛地扯下自己的官袍,对着亲随和周围的兵卒吼道。
“伯爷!不可!”秦随大惊失色,死死拉住他,“里面太危险了!”
“滚开!”田娃双目赤红,一把推开他,“里面是大明的工匠,是我的下属!岂能见死不救!”他心中还有一层隐忧,火药作出事,若处置不当,他难辞其咎,皇帝震怒之下,刚刚步入正轨的宝钞之事都可能受到牵连。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尽可能挽回!
浸透冰水的厚重棉被很快找来,田娃将其披在身上,又用湿布蒙住口鼻,对身边几个同样披上湿棉被的胆大兵卒喝道:“跟我进去!注意躲避,寻找生还者,动作要快!”
不等众人再劝,他已一头冲入了灼热的火场。
外面的人看得心惊胆战,那翻滚的浓烟和肆虐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几人的身影。工坊内部情况更是糟糕,横梁倒塌,器物焦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田娃强忍着窒息感和灼痛,凭借记忆中的工坊布局,艰难地向内部摸索,沿途看到了两具已无生息的焦黑躯体。
“还有人吗?!应一声!”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在噼啪的燃烧声中显得微弱。
忽然,在一处倾倒的货架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田娃和兵卒精神一振,奋力挪开灼热的障碍物,发现一名年轻工匠被压住了腿,意识尚存。
“快!抬出去!”田娃指挥着,亲自上前帮忙。
就在他们抬起那名工匠,试图循原路返回时,头顶一根被烧得通红的横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猛地断裂,带着万钧之势砸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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