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至正十五年春,江风仍带着料峭寒意。上游假渡口的喧嚣已达顶峰,汤和部大张旗鼓,日夜操练,摆出即将大举强渡的架势。蛮子海牙的探马不断将情报送回和州,元军的注意力果然被牢牢吸引,沿江防务重心明显向上游倾斜,采石矶一带更是增兵派船,严阵以待。
真正的杀机,却潜藏在下游。
月黑风高,江涛拍岸。牛渚矶下,黑暗如墨,只有江水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映出嶙峋峭壁狰狞的轮廓。徐达率领的五百敢死队,人人身着深色水袍,口衔枚,马摘铃,如同蛰伏的幽灵,静默地潜伏在十几条经过特殊处理、涂成深色的小舟上。
田娃站在离岸边不远的一处高地上,借着稀疏的星光,死死盯着黑黢黢的江面和对面更显黑暗的峭壁。他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冷汗。今夜的风向、水流速度,都是他根据连日观测反复推算后选定的最佳时机,但天意难测,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五百弟兄葬身鱼腹。
成败在此一举! 陈远在心中默念,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他仔细聆听着江风的呼啸,感受着空气中湿度的变化。
朱重八站在他身旁,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只有紧握刀柄、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主力船队已经在上游假渡口待命,只等对岸信号。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子时三刻,江风似乎更急了些,吹散了天边最后几片薄云,月光偶尔透过缝隙,在江面投下破碎的光斑。
“时候到了。”田娃低声对朱重八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朱重八重重一点头,对身后的传令兵做了一个手势。
三支裹着油布、点燃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漆黑的夜空,射向牛渚矶对岸!这是约定的行动信号!
几乎在火箭升空的同时,徐达猛地一挥手下令:“出发!”
十几条小舟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势和水流,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射向对岸!船上的敢死队员们奋力划动特制的、包裹了布条的木桨,尽可能减少声响。
田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在黑暗中几乎难以分辨的小舟。江流比预想的更急,小舟在波峰浪谷间起伏,险象环生。
对岸的元军似乎被那几支火箭惊动,隐约传来呼喝和脚步声,几支火把在峭壁上方移动。
“被发现了?”朱重八肌肉绷紧。
“未必,可能是例行巡查。”田娃压低声音,手心湿滑,“就看徐达的速度了!”
小舟队顶着风浪,拼命向对岸冲刺。最前方徐达所在的头船,终于“嘭”地一声,猛地撞上了牛渚矶下那片狭窄的砾石滩!
“上!”徐达低吼一声,第一个跃下船,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没至大腿。他毫不停留,带着几名身手最敏捷的士兵,如同猿猴般扑向陡峭的岩壁,手中的特制飞钩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弧线,精准地扣住了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
“快!跟上!”后续船只接连靠岸,敢死队员们纷纷跳下,一部分人迅速在滩头结成简易圆阵,警惕地注视着峭壁上方,另一部分人则紧随徐达,将更多的绳索和飞钩抛上岩壁!
峭壁上的元军显然发现了下方的异常,惊呼声和锣声骤然响起!
“放箭!快放箭!”有元军军官在头顶厉声呼喊。
稀疏的箭矢从上方射下,落在滩头和江水中,发出“夺夺”的声响和“噗噗”的入水声。几名正在攀爬的敢死队员中箭,惨叫着跌入江中,瞬间被黑暗的江水吞噬。
“不要慌!掩护!加快速度!”徐达贴在冰冷的岩壁上,一边灵活地躲避箭矢,一边嘶声催促。他手中的长索再次抛出,钩住了更高处!
田娃在对岸看得目眦欲裂,但他知道此刻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对朱重八道:“重八哥,发信号!让主力船队转向!徐达他们需要支援!”
朱重八毫不犹豫,立刻下令点燃了三堆早就准备好的篝火!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江岸边格外醒目!
上游假渡口,一直在焦急等待的汤和看到下游火光,精神大振,跳起来大吼:“弟兄们!镇抚得手了!升帆!转向!目标牛渚矶,全速前进!”
早已准备就绪的数百艘大小船只(包括新造和征集的),立刻升起风帆,桨橹齐动,如同一条巨大的黑龙,劈波斩浪,沿着江岸向下游猛扑过去!
与此同时,约定好的巢湖水师战船,也在廖永忠的指挥下,从采石矶下游的隐蔽处杀出,直扑在江面巡弋的元军水师!江面上顿时火光四起,杀声震天,元军水师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一时难以分身去顾及牛渚矶方向。
牛渚矶下,战斗已进入白热化。越来越多的敢死队员攀上峭壁,与赶来的元军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滩头阵地死伤惨重,但圆阵死死钉在那里,为攀援的同伴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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