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弹壳里的春天与未冷的枪
芦苇荡的晨雾还没散尽,像层薄纱裹着焦黑的芦杆。小石头踩着没膝的淤泥往前走,药篓里已经装了半篓新鲜的芦根,白生生的,带着水腥气。她的布鞋早就湿透了,淤泥顺着鞋帮往里灌,冻得脚趾发麻,却攥着手里的弹壳小鸟不肯松手——那玩意儿被体温焐得发烫,边缘的毛刺刮着掌心,倒比伤口的疼更让人清醒。
“啾啾——”不知从哪飞来只麻雀,落在焦黑的芦杆上,歪头看着她。小石头突然笑了,把弹壳小鸟举起来对着麻雀晃了晃:“看,比你好看吧?”
麻雀扑棱棱飞走了,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她胳膊上的绷带。她低头看了看,绷带又渗了血,像朵暗红的花绽在粗布上。昨天帮伤员包扎时太用力,把刚长好的嫩肉挣开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心里反倒涨涨的,像揣了个暖炉。
“这里还有!”她突然在一丛焦黑的芦苇下发现了东西——是颗没炸响的手榴弹,木柄已经被熏黑,却还能看出上面的刻痕。小石头认得,这是鬼子的“九七式”,威力比他们用的土造手榴弹大得多。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药篓深处,上面盖了层芦根,心里盘算着:“回去让师父看看,说不定能拆了做炸药。”
往回走时,她看见芦苇荡边缘的淤泥里露出个铁皮角,像是什么东西被埋了半截。扒开淤泥一看,竟是个完整的弹药箱,锁已经被炸坏了,里面装着十几发步枪子弹,黄铜的弹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运气真好!”小石头把子弹往药篓里塞,手指触到弹壳底部的划痕——是鬼子的记号,歪歪扭扭的像条蚯蚓。她突然想起那个年轻伤员说的“等胜利了做个金的”,忍不住拿起颗子弹在手里掂了掂:“铜的也不错,能打鬼子就行。”
正捡得专心,远处传来马蹄声。小石头赶紧蹲下身,把药篓往芦苇丛里藏,只露出半张脸往外看——是队伪军,正沿着荡边的土路巡逻,领头的歪戴着帽子,手里的步枪在晨光里晃出刺眼的光。
“妈的,昨天炸得真狠,老子的马都惊了。”一个伪军骂骂咧咧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听说山本少佐断了腿,正拿咱们撒气呢,今儿个要是再搜不到共匪,都得去喂狼狗。”
“搜个屁!”另一个伪军往芦苇荡里啐了口唾沫,“炸死那么多人,共匪早跑没影了。我看啊,不如去前面的镇子喝两盅,天塌下来有官爷顶着。”
马蹄声渐渐远了,小石头才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后背的冷汗把褂子黏在身上。她摸了摸药篓里的手榴弹,突然觉得那东西沉得像块石头——原来那些在暗处守护别人的人,肩膀上扛着的从来不是轻巧的希望,是随时会炸响的生死。
回到同德药铺时,李明远正蹲在门槛上擦枪。那是支缴获的“三八大盖”,枪身的蓝钢已经磨出了白痕,却被他擦得发亮,枪口对着晨光,能看见里面的膛线像圈细密的年轮。
“师父你看!”小石头把药篓往地上一放,芦根滚出来,露出底下的手榴弹和子弹,“捡了好东西!”
李明远的目光先落在她渗血的绷带上,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又乱动了?跟你说过伤口不能使劲……”话没说完就被她举着的弹壳小鸟打断了。
“你看这个!”小石头把弹壳递过去,眼里的光比枪口的光还亮,“伤员给的,说胜利了换金的。”
李明远接过弹壳小鸟,指尖抚过边缘的毛刺,突然想起刘三留在刀鞘上的刻痕——也是这样歪歪扭扭,却藏着股不服输的劲。他把弹壳放在药柜上,转身去拿纱布:“先换药,再看你的宝贝。”
换药时,小石头咬着牙不吭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药柜上的《本草纲目》。第37页的“当归”旁边,李明远新添了行小字:“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她认得这几个字,是师父教她的,说春天是万物发芽的时节,再硬的冻土也能钻出绿来。
“师父,咱们把子弹送到游击队去吧?”她突然说,“昨天那个伤员说,他们快没子弹了。”
李明远正在往她伤口上撒消炎粉,闻言动作顿了顿:“等天黑再说,白天走容易被盯上。”他把新的绷带缠好,打了个结实的结,“这些子弹得配上枪才管用,我记得李记药材行老李那藏着两支‘汉阳造’,下午去取来。”
午时的日头爬到头顶,药铺里飘着股奇怪的味道——是芦根汤的甜混着火药的硝石味。王掌柜在灶上熬着汤,时不时往药铺门口望一眼,烟袋锅子敲得灶沿“当当”响:“听说山本又在城里抓人了,说是要找炸粮仓的‘凶手’,已经抓了十几个老乡,关在宪兵队后院呢。”
小石头正蹲在地上擦子弹,闻言手里的布顿了顿:“他们没证据,抓了也白抓。”
“鬼子要什么证据?”王掌柜叹了口气,往灶里添了把柴,“他们就是想杀鸡儆猴,让咱们不敢再跟游击队来往。”他压低声音,“刚才看见宪兵队的人往城西去了,怕是要去搜游击队的藏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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