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髻高绾,一支累丝嵌宝的金凤步摇斜插入鬓,凤口衔下的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她扬起下颌,唇角噙着睥睨众生的笑,迎向那凯旋的将军,仿佛仍是当年王府里众星捧月的郡主,明艳不可方物的天之骄女。
将军翻身下马,扶住红衣女子,姿态亲昵,身后副将按剑而立,眼神锐利扫视人群。
人群深处,一顶素纱帏帽悄然浮动,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光热。帷纱后那双眸子,沉静的注视着远处那对璧人。
帷帽下,朱唇紧抿。恨意如毒藤,无声无息地将她缠紧。
几步外茶摊上,粗陶碗里劣茶腾着白气,几个闲汉缩着脖子取暖,目光却粘在远处那抹华彩上,“啧啧,瞧元家那姑娘,命数真是跌宕哦!”
一个裹着旧棉袄的老者啜了口劣茶,咂咂嘴,“谁说不是呢?想当年,元猗郡主,那可是金枝玉叶!她爹永宁王想当年可是与圣上穿一条裤子的异姓兄弟!”
另一个矮胖的商贾接话,声音压得更低,“异姓王又怎么了,九千岁在御前轻飘飘一句话,王爷人头落地,元家男丁...咔嚓!一个不留!女眷...老的充奴,年轻的全送进了教坊司!”
叹息声低低起伏。
“元家女子个个性烈,还没进那污糟地儿便纷纷寻了短见,投井的投井,悬梁的悬梁,唯独这位金枝玉叶活了下来。”
“那还不是靠着谢小将军!”老者接回话头,带着几分感叹,“谢老将军在世时,和永宁王爷是何等交情!谢小将军跟元郡主,打小一块儿长大,情分不一般!元家倒了,谢小将军硬是拼着在北境一刀一枪攒下的泼天军功,求到御前,才换了她脱去奴籍,重得自由身。接回谢府后,锦衣玉食地养着。”
“情深呐!如今老将军也走了,老将军夫人也走了,小将军自己成了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风风光光回来。”商贾朝元猗的方向努努嘴,“喏,这位郡主娘娘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死期将至还差不多!”
一道突兀的女声冷嗤,毫不掩饰的讥诮,清晰地穿透周遭低语。茶摊众人悚然,纷纷扭头四顾。只见茶寮角落人影一晃,那戴帷帽的素衣女子已不见踪迹,只余下桌角一只粗陶茶碗,茶水微漾。
白玉章皱着眉,刚拐入一条僻静无人的窄巷,阴影里便无声无息地转出一个人影,玄衣劲装,气息沉稳,正是季影。
他抬手一拦,刀身出鞘半分,“姑娘,主子有请。”
僻静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
车内空间宽敞,暗香浮动,南宫璟一身常服,闲适地倚着锦缎引枕,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温润的光泽流转在他修长的指间。
白玉章掀开帘子一看是他,转身欲逃,又被季影的刀逼了回来,无奈只得俯身入内,坐在离南宫璟最远的位置。
南宫璟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开门见山。
“账册。”
“没带。”
白玉章帷帽未摘,答得干脆,旁边季影都忍不住为这姑娘捏了把冷汗。
南宫璟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姑娘非九千岁爪牙,强留此物,不过徒惹杀身之祸,不如给我。”
南宫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仿佛透过纱幕,径直看到白玉章眼底,“此册入我手,方能涤荡污浊,还这世道清明。”
白玉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帷纱微颤,“天下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心肝脾肺早被权势浸得比墨还黑,难道披着身儿黄皮就不是乌鸦了?与其指望权贵,不如指望这车轱辘明日长出翅膀飞上天!”
这话可是把整个皇室都骂进去了!季影脸色一沉,手已按上腰间佩刀,语带森寒,“姑娘慎言!莫要敬酒不吃。我们查过,前日自你居处离开的那位医女名唤沈怀薇,乃是已故沈太医之女,姑娘如此放肆,不怕连累她?”
“哦,这样啊... ...”白玉章轻笑,并没有被威胁的紧张,反而是漫不经心的凉薄,“那你杀了她吧。”
季影一噎,握刀的手都顿住了,万万没想到白玉章竟是如此反应。
南宫璟低低笑出声来,摆摆手,示意季影退后,“姑娘也说这天下官无好官,甚至当今天子也早不理朝政,这本账册在姑娘手,能讨回多少公道?或是再如裴府那般,姑娘以身入局,血债血偿。一人之命抵一人之狠,痛快一时,而后又当如何?”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似敲在那本不知所踪的账册上,“账册若在我手,却能以此为刃,肃清朝野,能让这煌煌青天之下,永绝千千万万个如沈大人的冤案。姑娘不妨算上一算,哪一笔更值?”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风从车帘缝隙钻入,拂动帷帽的轻纱。
“殿下舌灿莲花,民女佩服。不知您对付九千岁的手段,较之殿下的口才又如何?”
白玉章声音依旧冷淡,素手掀起车帘,毫不犹豫踏入车外依旧喧嚣的寒风里。
季影下意识欲追,却被南宫璟唤住脚步,季影回头看向自家主子,满脸不可置信,“殿下!那姑娘出了裴府没多久就把咱们的人甩开了,要不是她在家病了三日,咱们的人还真未必能找到她,您现在放她走,那账册... ...”
南宫璟重新靠回锦垫,目光悠然地投向车窗外。
初春的薄阳费力挤进来几缕,落在他指尖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上,流转着内敛的光华,他唇边那抹笑意更深了些。
“无妨,她会交出来的。”
城北。
济世堂。
京城的药堂医馆多不胜数,陆云归命锦衣卫查告密信一事,整整一个月杳无踪迹,今日只剩下城北这间最偏僻的济世堂。
门脸不大,药香格外沉郁。
陆云归立在狭窄的堂中,便似一柄出鞘的凶刃,寒气逼人。
药柜后,一个素衣女子正低头捣药,乌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柔和的侧颈。察觉到肃杀之气,她抬起头,眉眼沉静,只是左脸那道狰狞伤疤令陆云归印象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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