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兰把那一小卷毛票和那叠花花绿绿的粮票，用洗得发白的旧手绢仔细包好，揣进贴身的棉袄内兜里。那薄薄的一包，隔着棉絮，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也沉甸甸地压着她佝偻的脊梁骨。
“春花！秀芬！看好家！看好孩子！”她嘶哑着嗓子吩咐一声，没多解释，裹紧那件露棉絮的旧棉袄，拉开门，一头扎进凛冽的寒风里。那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也刮得她脑子格外清醒——清醒地知道，怀里这点“命根子”，远远不够！
供销社门口，稀稀拉拉排着几个人。李凤兰裹在人群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柜台后面那几袋敞着口的苞米面和高粱米。空气里弥漫着粮食的土腥气和劣质煤油、肥皂的混合气味。
轮到她了。她走到柜台前，一双眼睛扫过那几袋粮食，又扫过坐在柜台后面、正翘着二郎腿、对着小圆镜挤眉弄眼的王彩凤。
“买粮。”李凤兰声音嘶哑，带着风沙的粗粝。
王彩凤眼皮都没抬，继续欣赏着自己新画的眉毛，鼻子里哼出一股气：“买啥？多少？”
“嗯。”李凤兰声音嘶哑，像砂纸磨铁皮。她没废话，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粮票和卷得紧紧的毛票。她枯瘦的手指有些颤抖，把粮票和钱推到柜台上。
“苞米面……一百斤。”李凤兰一双眼睛盯着柜里的苞米面，“苞米茬子……五十斤。”
“哟呵！”王彩凤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柜台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粮票和毛票，嘴角勾起一丝夸张的、带着浓浓讥讽的弧度，“李婶子！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阔气？买这么多粮？不过年不过节的……咋地？家里有矿了？还是……捡着金元宝了？”
她故意把“金元宝”三个字咬得贼重，声音拔得老高，引得旁边几个买东西的社员都侧目看过来。
李凤兰一双眼睛猛地一缩！心口那股邪火“噌”地一下窜了上来！但她强压着，没发作。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粮票：“王会计，麻烦您……快点。家里等着米下锅。”
“急啥呀？”王彩凤慢悠悠地站起身，拿起柜台上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阵乱拨，动作夸张得像唱戏，“苞米面一毛八一斤！一百斤！十八块！”
“苞米茬子一毛二一斤！五十斤！六块！”
“合计二十四块！”
“粮票！粗粮票！一百五十斤！拿来！”
她伸出手，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头，像鸡爪子似的，在李凤兰面前晃了晃。
李凤兰忍着气，把粮票递过去。王彩凤接过粮票，一张一张，翻来覆去地看，像验假钞似的，嘴里还啧啧有声：
“啧啧啧……全国粮票？地方粮票？还粗细搭配？李婶子！路子挺野啊！这玩意儿……可不好弄！您老……这是……攀上啥高枝了？还是……有啥……来路不明的……门道？”
这话！太毒！太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李凤兰心尖上！
李凤兰一双眼睛瞬间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她猛地挺直了几分！像一张拉满的弓！
“王彩凤！”
李凤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你那张破嘴！是粪坑里泡大的？！还是让老鸹屎糊住了？！除了喷粪！就不会说人话了？！嗯？！”
“哎哟！李婶子！您这话说的！”王彩凤被骂得一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起来，“我好心好意问问！您咋还骂人呢？！咋地？粮票来路不正？怕人问啊？！”
“来路不正？！”李凤兰一双眼睛死死钉在王彩凤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声音像冰碴子摩擦：
“我李凤兰！行得正！坐得直！一颗红心向着党！粮票！是娘家堂哥！省吃俭用！寄给我的！是血汗钱换的！是牙缝里抠出来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不像有些人！”
“供销社的耗子！粮仓里的蛀虫！”
“秤杆子底下耍花腔！算盘珠子里抠油水！”
“克扣斤两！缺斤短两！当谁不知道？！”
“一毛钱的火柴！卖一毛二！”
“二两盐！给一两半！”
“秤砣底下垫棉花！糊弄鬼呢？！”
“你那点脏钱！才他妈是偷的！是抢的！是喝老百姓血汗的！臊钱！！”
“轰——！”
供销社里瞬间炸了锅！几个买东西的社员都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这边！张红霞也吓得往后缩了缩。
王彩凤的脸，“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像被人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火辣辣地疼！她指着李凤兰，手指抖得像抽风，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污蔑！你这是污蔑！我要告你！告你诽谤！破坏供销社名誉！”
“告我？！”李凤兰狞笑一声，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去告！现在就去！老娘等着！”
“把你那点破事儿！都抖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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