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兰没动。她像钉在了土坎上，目光锐利如刀，在自家那四个半满的粮袋和张老憨家那两个鼓得要炸开的粮袋之间来回扫视。
她慢慢走下土坎，走到自家粮袋旁。赵春花正费力地扎着袋口，脸上带着分到粮的喜悦。张秀芬也帮忙拉着袋口。
“娘……粮分完了……”赵春花见婆婆过来，擦了把汗说。
李凤兰没说话，蹲下身，伸手抓起一把麻袋里的苞米棒子。棒子个头不小，但掂量着……感觉有点轻飘？她又抓起一把谷子，谷粒饱满，但……似乎也少了点沉甸甸的压手感？
她站起身，走到张老憨家那两袋粮旁边。张老憨和他儿子正喜滋滋地准备把粮袋往独轮车上搬。
“老憨叔，”李凤兰开口，声音平静，“粮……看着挺实沉啊？”
张老憨一愣，见是李凤兰，赶紧赔笑：“啊……是……是！托队里的福！托张会计的福！够吃！够吃！”
李凤兰没理会他的客套，目光落在那鼓囊囊的苞米袋上。她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袋口。那袋子……硬邦邦的！里面的苞米棒子塞得极满，几乎没有空隙！
她又拍了拍自家那袋苞米。袋子软塌塌的，一拍就陷下去一块！
李凤兰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她！
张有福！王彩凤的丈夫！供销社王彩凤的堂姐夫！会计室王彩云的亲戚！好！好一个盘根错节！好一个沆瀣一气！
克扣！绝对是克扣！而且是明目张胆、欺负她孤儿寡母的克扣！
张老憨家劳力少，分粮多？糊弄鬼呢！这分明是拿她李凤兰家的粮，去填张老憨家的窟窿！或者……就是张有福这王八蛋中饱私囊！拿集体的粮做人情，或者干脆自己昧下了！
李凤兰猛地抬起头，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粮堆旁那张破桌子！射向张有福那张油滑的脸！
张有福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的凌厉，拨算盘珠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李凤兰那双燃烧着怒火、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睛！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只是那噼啪声，明显乱了节奏。
李凤兰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自家那四个半满的粮袋，再看看张老憨家那两袋鼓得要炸开的粮，再看看周围那些或麻木、或看热闹、或敢怒不敢言的村民……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滔天的怒火，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比那天被讨债的堵门还要憋屈！还要愤怒！
这他娘的！是骑在她脖子上拉屎！是把她李凤兰当傻子耍！当软柿子捏！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管子生疼。她没有立刻发作。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骂？现在骂没用！打？更没用！证据！她需要证据！
她转过身，不再看张有福，也不再看那两袋刺眼的粮。她走到自家粮袋旁，对赵春花和张秀芬沉声道：“扎紧袋口！看好了！一粒粮食也不准少！”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春花和张秀芬被婆婆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点头：“哎！娘！知道！”
李凤兰没再说话，她重新走回那个土坎，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再次矗立在那里。浑浊的老眼，不再锐利如刀，而是变得深不见底，像两口冰冷的寒潭，死死锁定着粮堆旁那张破桌子和那个拨着算盘的人影。
秋阳依旧炙热，打谷场上依旧喧嚣。但李凤兰的心，却像被浸在了冰窟窿里。她知道，这场秋收的盛宴，对她家来说，才刚刚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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