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上的松针被踩得沙沙作响，顾昭的呼吸撞在喉咙里，像敲着面破锣。
他能清晰感觉到苏绾的手在他掌心沁出薄汗，指节因用力发白，而影十一的黑色身影始终在前方半丈处，像把削尖的刀——那是种近乎本能的护持，后背绷成弦，随时能弹回去挡子弹。
"前方百米有废弃马厩，我在那里备好了车。"影十一的声音压得极低，混着松涛灌进顾昭耳中。
他腰间的枪套随着跑动轻撞大腿，顾昭摸了摸口袋里发烫的扳指残片，突然想起今早修复宋瓷时，那片冰裂纹下藏着的暗记——影十一这声"备车"，怕也是早有筹谋。
苏绾突然拽了拽他衣袖，发梢扫过他下颌："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她的喘息里还带着刚才被苏婉仪喝止时的颤音，尾音像片被揉皱的绢帛。
影十一的脚步顿了半拍。
顾昭看见他后颈凸起的骨节动了动，右手在身侧虚握成拳，又松开——那是修复青铜器时，匠人试握新铸铜柄的动作。"苏小姐十六岁生日，您往我药碗里偷偷加了三颗蜜枣。"他终于开口，声音像陈年松脂般沉，"那年我发高热说胡话，您蹲在檐下守了整夜，说'影十一要是死了，苏府连个会翻瓦顶的都没有'。"
山风突然卷着松针扑来，苏绾的睫毛颤了颤。
顾昭正想说什么，后颈的汗毛却猛地竖起来——那是他修复古镜时，镜背暗纹突然在指腹下清晰浮现的直觉。
他猛地拽住苏绾往旁边一扑，两人撞进灌木丛，松针扎得手背生疼。
"顾昭，交出扳指，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张子昂的声音像块淬了毒的玉，从左侧树后飘出来。
顾昭看见七八个黑衣人从树影里现出身形，袖口鼓囊囊的——是袖箭。
张子昂把玩着枚翡翠扳指，灯光从他金丝眼镜片上划过，在顾昭脸上投下道冷光："苏婉仪长老说了，那扳指里的密文，能让苏家彻底摆脱守灵人烂摊子。
你个修破碗的，拿着有什么用？"
顾昭的手指悄悄摸进裤袋，触到扳指残片的刹那，灵脉在指尖炸开——那些他修复时见过的玉匠刻痕，突然在视网膜上流动，像活过来的墨线。
这是"灵触复刻"第一次在实战中显效，他能清晰看见黑衣人袖口暗器的轨迹，像看一幅被点化的古画，连袖箭尾羽的颤动都纤毫毕现。
"苏绾，捂耳朵。"他低声说，另一只手迅速抓了把地上的石子。
张子昂的冷笑还挂在嘴角，第一个黑衣人已经扣动了袖箭。
顾昭的指尖跟着灵脉轨迹动起来——那是他模仿宋代玉匠"游丝刻"的手法，手腕轻抖，石子破空而出，精准撞在袖箭尾羽上。
第一支暗器偏了，第二支、第三支……七支袖箭全被击落，叮叮当当掉在松针上，像串走调的编钟。
张子昂的金丝眼镜滑下鼻梁，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你怎么会苏家的......"
"苏小姐，走！"影十一的吼声像炸雷。
顾昭这才看见，影十一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刀身映着月光泛着青，正和两个黑衣人缠斗。
刀光过处，松枝噼啪折断，有血珠溅在顾昭鞋面上，温温热热的。
顾昭拽起苏绾就跑，她的高跟鞋卡在松针里，他干脆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
苏绾的发卡在跑动中散了，长发扫过他下巴，带着股沉水香。"往马厩！"影十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闷哼——他听见刀入肉的闷响，应该是伤了一个。
马厩的轮廓终于在林边显出来，是座青砖老房，屋顶的瓦缺了几片，像颗掉了牙的嘴。
顾昭刚把苏绾放下，就听见身后张子昂的怒吼："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扳指！
整个行业都会追杀你们！"
影十一从后面冲过来，腰间的枪套空了——他刚才应该是用刀解决了追兵。"上车。"他踢开马厩木门，里面停着辆黑色轿车，引擎已经热了，前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白刃。
顾昭把苏绾塞进后座，自己坐副驾。
影十一踩下油门的刹那，轿车像头被惊醒的豹子窜了出去。
后视镜里，张子昂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黑点。
苏绾望着车窗外渐远的苏府高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他们......真的会追杀我们？"
"会。"顾昭摸出扳指残片，月光透过车窗照在上面，玉纹里隐约有金色的字在流动，"但扳指里的密文，可能藏着守灵人体系的秘密，也藏着你父亲的死因。"他转头看向苏绾，眼里映着仪表盘的冷光，"我要去找最后一个知情者——守碑老僧。"
影十一突然轻敲方向盘："前方两公里有处废弃驿站，是民国时的老邮站，断水断电，但能避夜。"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沉，像块压舱石，"追兵至少半小时后才能绕到公路，我们有时间。"
轿车碾过碎石路，颠得人骨头都要散架。
顾昭望着车外漆黑的山林，扳指残片在掌心里越来越烫，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废弃驿站的木牌从车窗外闪过，褪色的"安远驿"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白，像道没擦干净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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