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手背上的伤口结了层薄痂时,思砚正蹲在灶门口画那道疤。晨光从灶膛的缝隙钻进来,落在痂上泛着点白,像落了层细盐。林砚在院里劈柴,斧头扬起时,那道疤在胳膊上晃,像条不肯消失的红痕,和他去年扛谷袋磨出的茧子挨在一起,成了胳膊上最显眼的印记。
“别总盯着疤看,”林砚把劈好的柴码成垛,“过两天就掉了,跟你画里补过的槐叶一样,留不下啥。”他甩了甩手,痂皮裂开道小缝,渗出血珠,却满不在乎地往裤子上蹭了蹭,“张叔今早来赔罪了,说把那几个娃揍了顿,还送了袋新收的绿豆,你拿去煮汤。”
思砚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想起张叔那副局促的模样,手里攥着绿豆袋,指节都发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调了点赭石,把疤的边缘画得模糊些,像快要愈合的样子,又在旁边添了个小小的茧,是去年帮林砚递斧头时摸过的地方,糙得硌手,却让人踏实。
苏晚端来刚蒸的玉米窝窝,黄澄澄的窝窝上沾着点玉米粒,香得发甜。“给林砚贴块膏药,”她把膏药往思砚手里塞,“别让他总蹭,感染了要流脓的。”她看着画稿上的疤,突然说:“该添只飞蛾,绕着灶火飞,像疤总绕着疼走,却也离不了暖。”思砚赶紧调了点灰墨,画了只翅膀带缺的飞蛾,像受过伤,却依然往亮处扑。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林砚换下来的旧布衫改护袖,布上还留着去年割麦时沾的麦芒,扎在手里痒痒的。“这布经磨,”她把护袖往思砚胳膊上比量,“比新布结实,像你林砚哥的疤,看着吓人,其实是硬气的记号。”思砚摸了摸护袖上的补丁,正是林砚肘部磨破的地方,突然觉得那补丁像朵花,开在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午后,来老先生带着幅《伤羽图》过来,画里的鸽子翅膀上有道疤,却依然站在枝头,眼神亮得像含着光。“画伤疤得画‘劲’,”他指着画,“不是光画疼,得画出疼过之后还能飞的勇,像你林砚哥的疤,不是弱点,是勋章。”
思砚看着自己画的疤,果然太注重痕迹,少了点劲。他用浓墨在疤的根部添了笔,像藏着股没泄的气,又在飞蛾的翅膀上扫了道白,像被火光映着,更显倔强。林砚在旁边编竹筐,篾条在他受伤的手里依然听话,“你看这竹,”他把篾条弯出个弧度,“折过的地方更韧,不容易再断,人也一样。”
苏晚端来刚炖的鸡汤,瓷碗里的鸡块浮着油花,香得让人直咽口水。“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把碗往画案上推,“用新杀的芦花鸡炖的,给林砚补补伤口。”林砚接过碗,却先往思砚碗里夹了块鸡腿:“你多吃点,长个子。”思砚咬着鸡腿,肉香混着点烫,突然觉得林砚的疤像这鸡腿上的骨,看着硬,却撑着整只腿的稳。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灶前疤影图》已经有了模样:疤的红、茧的黄、飞蛾的灰、灶火的橙,在暮色里透着暖,像把疼与暖都揉在了一起。林砚把编好的竹筐挂在檐下,苏晚在给护袖缝边,外婆坐在竹椅上数着剩下的膏药,说“够贴到痂掉了”。
思砚捧着空碗坐在凉棚下,看夕阳把林砚的影子拉得很长,手背上的疤在光里泛着红,像颗没褪色的朱砂痣。灶膛里的余烬还泛着热,飞蛾绕着光飞,翅膀的缺角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他想起疤的疼、护袖的暖、飞蛾的勇,突然觉得这荫凉下的伤疤,不仅是痕,更是日子——有受伤的疼、愈合的韧、藏在硬气里的柔,还有摔过才懂的珍惜,都像这疤,疼过,却也成了成长的印,像林砚说的,“没疤的胳膊,扛不起重活”。
夜风带着鸡汤的香吹进灶房,林砚手背上的痂在月光里泛着白,像快要蜕的壳。思砚知道,等痂掉了,会留下浅淡的印,像画里没擦净的墨;等护袖磨破了,会有新的旧布补上;而这荫凉下的伤疤,会像飞蛾的翅膀,带着点缺,却依然往暖处飞,把每个疼过的瞬间,都酿成往后的劲,像这灶火,烧过柴,才暖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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