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敲窗,檐下铁马叮当响了三声。
沈知微在一片黏稠的黑暗里睁开眼。
喉咙像是被烧红的铁条贯穿过,干裂、灼痛,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本能地抬手摸向唇齿,指尖触到一丝腥锈——昨夜有人喂她喝过东西,不是药,是毒。
屋内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气,像腐烂的花瓣泡在蜜里。她不动声色地闭眼,鼻翼微动,数着呼吸。第三口时,胸口一滞,眼前发黑。这香不对劲,不是寻常熏香,是慢性迷魂引,再吸三刻,神志就要溃散。
她缓缓将右手滑入袖中。
银针贴着腕骨,冰凉如蛇。
翻身时,素色襦裙蹭过床沿,留下一道深褐色药渍。她借势咳嗽,掩住袖口微动。银针无声滑出,轻轻插入香炉灰烬。
针尖瞬间泛起乌光,像被墨汁浸透。
有毒。
她垂眸,不动声色将银针收回,指尖却在香炉底轻轻一刮。
触感凹凸,似有刻痕。
借着昏光细看,香炉底部刻着半朵花——枯萎的茉莉,花瓣残缺,边缘泛黑,像是被火燎过。
她心头一跳。
这花不该出现在这里。冷院荒废多年,连草都懒得长,谁会特意烧一朵茉莉,刻进香炉?
外头雨声渐密,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姐,您真要进去?”婢女低声问。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我那哑巴妹妹?”声音娇软,却带着刺,“听说她昨儿又吐血了,爹爹最疼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担待不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知微立刻蜷缩起来,双肩微颤,头埋得极低,像只受惊的雀鸟。
来人穿一袭桃红襦裙,裙角绣金线海棠,发间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走一步,晃三晃。她是沈明澜,相府嫡长女,母亲是当朝一品诰命,手握中馈大权。
沈知微没见过她几次,但记得这身打扮——上个月她病重,沈明澜来看过一次,送了一盏燕窝,她喝完当晚就咳出了血。
现在,她又来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沈明澜假意惊呼,“脸色白得跟纸似的,是不是屋里太闷?来人,开窗透气!”
婢女应声上前,一把推开窗扇。
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烛火狂抖。那股甜香却依旧盘踞不散,甚至更浓了。
沈明澜笑盈盈走近,伸手抚她脸颊:“可怜见的,嗓子坏了,话都说不了,连哭都哭不出声。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知微低头,肩膀抖得更厉害,眼角甚至挤出几滴泪。
沈明澜满意地笑了:“罢了,我也不为难你。正好我带了新熬的安神汤,你喝了,好好睡一觉。”
她示意婢女端碗上前。
沈知微盯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纹丝不动。
“怎么?不喝?”沈明澜挑眉,“莫非你以为,我不敢灌你?”
沈知微终于动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碗沿,忽然“啊”地一声,猛地缩回,整个人往后一仰,撞上床柱。
碗脱手跌落,药汁泼洒一地。
“蠢货!”沈明澜斥道婢女,“连个碗都端不稳?”
婢女慌忙跪地擦拭。
药渣四散,其中一株深紫根茎滚到桌底,隐在阴影里。
沈知微瞳孔微缩。
夜牵魂。
这药看似普通,实则罕见,只长在北地阴崖,能引蛊虫苏醒,也能压制毒发。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认得,但身体记得——指尖早已在袖中悄悄捏紧银针,随时准备刺穴闭毒。
沈明澜冷笑:“既然你不愿喝,那就自己捡起来。我倒要看看,一个哑巴,能有多倔。”
沈知微垂首,指尖发白,慢慢从床边滑下,膝行至桌前。
她颤抖着俯身,手伸向桌底。
沈明澜居高临下看着,嘴角噙笑。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药草时,沈知微忽然身子一歪,像是腿软支撑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地,肩头撞翻了茶几上的茶盏。
“哐当”一声,瓷片飞溅,茶水泼了沈明澜裙角一滩。
“你故意的!”婢女尖叫。
沈明澜怒视她,却见沈知微蜷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直流,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冷哼:“废物东西,连爬都爬不稳。滚回你的窝里去!”
主仆二人拂袖而去,门重重关上。
雨声重归清晰。
沈知微依旧伏在地上,许久不动。
直到确认脚步彻底远去,她才缓缓抬头。
眼底哪有半分怯懦?
她反手从袖中暗袋取出那株夜牵魂,根部完好,汁液未泄。轻轻一嗅,鼻尖微麻,是新鲜采摘的,不超过两个时辰。
她将药草藏入怀中,迅速爬回床榻。
床板有异。
她指尖沿缝隙摸索,触到一处松动。轻轻一掀,夹层中藏着一把铜钥匙,锈迹斑斑,却保存完好。
这是母亲留下的。
她不知自己为何知道,但心口一紧,像是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木匣在床底,灰扑扑的,无锁,却压着半块碎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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