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机的轰鸣声终于彻底消失在层峦叠嶂之外,留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废墟和挥之不去的硝烟味。野猪岭仿佛一个被巨兽蹂躏过的躯体,残破不堪,无声地流淌着鲜血。短暂的、被愤怒支撑着的勇武过后,是席卷而来的、更深沉的悲痛与无力。
林薇拄着那支打光了子弹的步枪,站在仍在冒烟的断壁残垣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度的疲惫和肾上腺素消退后的虚脱。她的手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低头看去,满是水泡和划痕,鲜血混着黑灰,黏腻不堪。后背被气浪灼伤的地方,也开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但她没有理会。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炼狱般的景象。
卫生队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桩倔强地指向天空。旁边几间作为仓库和宿舍的木屋也损毁严重。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伤亡的同志和老乡。牺牲者的遗体被暂时用能找到的破布或草席覆盖,但依旧能看到凝固的鲜血和焦黑的伤口。伤者的呻吟声、失去亲人的恸哭声,如同细细的钢丝,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越收越紧。
小梅和几个轻伤的卫生员,脸上混合着泪水、汗水和黑灰,正在废墟间穿梭,竭尽全力地抢救那些还有一线生机的伤员。药品在爆炸中损失了大半,苏队长重伤昏迷,她们只能依靠最基础的清创、包扎,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不肯放弃的信念在支撑。
老周和水生带着后勤处幸存的人,正在清理废墟,搜寻可能被埋的幸存者,同时想办法扑灭还在燃烧的余火。他们沉默着,动作机械而沉重,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悲愤和麻木。
李政委的身影出现在废墟边缘,他的一条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脸上有一道被碎木划破的血口子,眼镜也碎了一片。他看着眼前的惨状,嘴唇紧抿,眼眶通红,那平日里温和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头狼般的沉痛与坚毅。
“统计伤亡,抢救伤员,清理废墟,加强警戒!”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条条命令迅速下达,“告诉同志们,野猪岭还在!我们还没死绝!”
他的目光与林薇相遇,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关切,有赞许她之前的勇敢,更有一种沉重的托付。
林薇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宣传鼓动的工作,在这种时刻,有了新的、更紧迫的意义——安抚悲痛,凝聚人心,重燃希望。
她扔掉了那支无用的步枪,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悲恸和身体的不适中挣脱出来。她走到小梅身边,哑声问道:“小梅,还有多少能用的纱布?止血的药粉还有吗?”
小梅抬起泪眼,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多少了……苏队长的药箱抢出来一点,但……不够,根本不够……”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转身,走向那些聚集在一起、惊魂未定、低声啜泣的妇女和孩子们。
“姐妹们,婶子们,孩子们,别怕!”她提高声音,尽管喉咙干痛,却努力让语气显得镇定,“鬼子想把我们炸垮,炸怕!但我们偏不!我们偏要活下去!”
她指着正在废墟中忙碌的老周、水生,指着正在抢救伤员的小梅:“看看他们!我们的男人,我们的姐妹,还在拼命!我们不能光在这里哭!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去烧开水!去找干净的布,哪怕是把我们的旧衣服撕了,煮干净了当纱布用!我们去照顾轻伤员,去安抚更小的孩子!我们每个人出一份力,就能多救一个人,就能让野猪岭快点重新站起来!”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妇女们渐渐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着她。她们认得这是教她们认字的林老师,是办报纸的林编辑,也是刚才那个敢于对着飞机开枪的、不要命的女娃。
一种同舟共济的情谊,在灾难的熔炉中迅速凝结。
“林老师说得对!我们不能光哭!”
“走!烧水去!”
“我家还有床旧被单,我去拿来!”
“我去看着二蛋他们,不让他们乱跑……”
妇女们开始行动起来,擦干眼泪,按照林薇的吩咐,各自去寻找能做的事情。孩子们也被组织起来,负责照看更小的弟妹,或者传递一些轻便的物品。
林薇自己也投入了具体的救援工作。她帮忙烧开了一大锅水,将能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煮沸消毒;她用自己的手帕,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为一个被爆炸震得耳鼻流血的小战士擦拭;她坐在一个失去父母、吓得不会哭了的孩子身边,轻轻地哼唱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不成调的安眠曲……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簇在余烬中顽强闪烁的火苗,微弱,却真实地温暖着周围绝望而冰冷的心。
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了更多的牺牲与坚韧。一个年轻的战士,为了掩护战友,整个人扑在了一枚即将爆炸的炸弹上,尸骨无存;一个后勤处的大娘,在仓库被炸时,拼命抢出了两袋粮食,自己却被倒塌的房梁砸中,临终前还死死抱着粮袋;老周在清理卫生队废墟时,发现了苏队长一直珍藏的、几本边缘已被烧焦的医学笔记,这个硬汉子当场就红了眼眶,抱着笔记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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