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嚼着最后一颗山楂,酸得牙根发紧,手里的糖葫芦杆子往窗台一插,正想点灯,忽然听见楼下一阵杂乱脚步。
不是官兵靴声,是布鞋急踩木梯的响动。
有人在追,有人在逃。
我翻身靠墙,耳朵贴门缝。那阵脚步冲到隔壁房门口戛然而止,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谁被按进了屋里。
我没动。
这客栈常有黑市交易,打打杀杀不稀奇。但今早刚被裴党盯上,这时候闹动静,未免太巧。
片刻后,楼梯又响,这次是单人下楼,步子稳,落地轻,像练过功夫的。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试探似的,仿佛在嗅空气里的危险。
我眯眼盯着门缝下的光影。
那人停在了我门前。
三息。
然后转身走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张写着“李氏居义井巷”的纸条,手指在“三年前迁居”几个字上来回摩挲。
三年前……正是萧景珩第一次奏请修缮皇陵的时候。
巧合?我不信。
我把纸条摊在桌上,抽出随身带的炭笔,在旁边列了三行字:
一、裴党为何紧盯乳母线索?
二、萧景珩高调派兵护陵,真为防盗?
三、若两者有关,谁在利用谁?
写完,我盯着第二条看了许久。
昨夜他还装模作样给饥民施粥,今早就调了五百禁军往皇陵方向去,旗号打得满城皆知。这不是防贼,是喊人来看热闹。
我冷笑一声。
这人从来就不怕我知道,就怕我不信。
他要的就是我坐不住,夜里摸过去查真相。只要我一动,裴党必跟,两股势力在皇陵外头撞上,刀子见血,他躲在背后数人头。
好算盘。
可惜——
我拿起折扇,“啪”地展开,扇面空白,但我心里已经画满了线。
你们当我是个饵,可钓鱼的,未必不能反钓一口。
我吹亮油灯,从床底拖出一只旧木箱,掀开夹层,取出一枚铜令牌,上面刻着“巡夜司副尉”五个小字。
这是半年前我在北街破了一桩粮仓盗窃案,顺手救了个快被砍头的小吏,他后来升了职,悄悄送来的。虽不能调兵,但能进出城门、查夜档、换便服通行令。
够用了。
我用炭笔在黄麻纸上画了个简图:皇陵东侧松林、西侧断崖、南门官道、北坡荒庙。又标出禁军布岗位置——全是明哨,无暗桩,防的是百姓,不是高手。
虚张声势罢了。
真正的杀局,一定藏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比如……裴党调兵的路线。
我收起图纸,把铜牌塞进袖口,正要出门,门外却传来轻轻两声叩击。
三长两短。
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我拉开门,谢琬披着斗篷站在外面,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截下巴。
“你还活着?”她第一句话就这么问。
“不然呢?”我挑眉,“难不成你希望我昨夜就被毒死在油饼摊上?”
她瞪我一眼,跨进来顺手关门:“少贫。我刚听说西市抓了个疯老头,说是偷翻户籍册的,被打得半死。”
我耸肩:“哦,那是我安排的替身。”
“你疯了?”她声音拔高,“拿人命当棋子?”
“我没让他死。”我淡淡道,“我还给他塞了五两银子安家费。比起裴仲渊拿整村人试毒,我这算积德行善。”
她噎住,咬唇不语。
我倒了杯冷茶递过去:“你来干嘛?看我有没有脑袋落地?”
“我是担心……”她顿了顿,低头盯着茶杯,“你别总一个人扛。”
我笑了下,没接话。
她抬头看我:“皇陵那边,你真要去?”
“我不去,别人也得去。”我合上折扇,敲了敲桌面,“萧景珩把戏台搭好了,唱什么戏,得看谁先登台。”
“可那是陷阱!”
“我知道。”我直视她,“所以他以为我会躲,会逃,会等风头过去再查。但他不知道——”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远处皇陵方向隐约可见火把连成一线。
“我要他这个陷阱,变成裴党的坟场。”
谢琬怔住。
我回头看着她:“你信我吗?”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点头:“信。但你要答应我,别硬闯。”
“我不闯。”我轻笑,“我进去的时候,他们还得开门恭迎。”
她皱眉:“你有把握?”
“没有。”我坦然道,“但我有比把握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
“他们以为我是鱼。”我指尖轻点折扇,“可鱼不会咬钩,咬钩的,都是狼。”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从发间取下一支银簪,放在桌上。
“拿着。万一……需要脱身。”
我看了眼那支簪子,没拿。
“不用。”我说,“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一局,是谁在设局。”
她抿了抿嘴,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前顿了顿:“我在府里等消息。”
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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