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又满足的弧度，仿佛这已是世间最奢侈的愿望，“只是……也不知道儿臣这具不争气的身子，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这番剖白，情真意切，将一个为爱痴狂、又因自身孱弱而忧心未来的痴情皇女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程青怀坐在一旁没什么表情，他没有厌恶地撇过脸就已经是给在场的人面子。姑且当个有价值，可能引来审视的花瓶。
萧文忆的目光在赫连晓之苍白而充满“希冀”的脸上停留片刻，叹了口气，他温声道：“傻孩子，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你如今得了陛下赐婚，心愿已了，正是该好好养着的时候。心情舒畅了，身子骨自然也会跟着硬朗起来。这‘白头偕老’的福分啊，长着呢！”
程青怀冷眼旁观着这两人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又如何？同样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为权力、为子女、为自己的地位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深宫之中，无人能逃脱这名为“欲望”的漩涡。赫连晓之觊觎的那个位置，与人斗可能其乐无穷的兴致勃勃，他是懒得懂了。
——
永和宫内，热气熏然，袅袅熏香缭绕，外界的寒天冻地影响不了里头分毫。
室内安静，萧文忆端起手边的白玉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语气温和着聊家常，“晓之啊，这成婚是人生大事，更是皇家的体面。盈月宫……终究是偏僻了些，规制也略显简朴。你如今既有了正夫，总该有个更宽敞体面的地方。父后看，西苑里头的漱玉轩就空着，景致也好，不如搬过去？也省得委屈了你和贺郎君。”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程青怀，提议道。
搬出盈月宫？
赫连晓之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迟疑，眼神仿佛掠过盈月宫那熟悉陈旧的殿宇，她是不舍的。
便低声道：“父后关怀，儿臣感激不尽。只是……这盈月宫，是母皇旧居，也是儿臣自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习惯了。况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点自嘲的落寞，“儿臣这身子，也经不起折腾。搬来搬去的，反倒劳神费力。住在盈月宫……也挺好的。”
萧文忆微微挑眉，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放下茶盏，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如背景的程青怀。
“哦？老四念旧，舍不得离开，那老四可曾问过贺郎君的意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四。”他状似责问了一句，向程青怀道，“贺郎君以为呢？”
程青怀没想到过了会儿的功夫话题过渡到自己身上了，他倒是无所谓，扫了一眼赫连晓之饱含歉意的目光，只道，“殿下觉得好，便好。草民并无意见。”
萧文忆也似是随意一问，点了点头：“好，好，只要你们小两口商量好，父后自然尊重。老四念旧，也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然而正常的皇女，但凡有点野心或脸面，都会抓住机会脱离盈月宫这个“冷宫”标签，向权力中心靠拢。
赫连晓之却固执地留下，甚至不惜让她的“心尖宠”也陪着“受委屈”，这份“念旧”也是真有意思。
无论如何，这份“安分”和“重情”的表象，在女皇眼中，恐怕是加分项。看来，陛下将赫连晓之的婚事交给他办，确实有重新启用、甚至扶持她以平衡三皇女失势后朝局的意思。
赫连晓之在宫内无依无靠，三皇女赫连献之此刻被禁足削权，风头大减。正是为自己的太女女儿赫连佩之招揽助力、提前布局的好时机。
心思电转间，萧文忆已然做出了决定——拉拢赫连晓之。一个体弱念旧、看似没有太大威胁又即将有“夫家”羁绊的四皇女，是颗不错的棋子。那么，一些小恩小惠、表面上的关怀，是该给了。
“既然决定了，那父后就让人按盈月宫的规制，再好好修缮布置一番，务必让你们的婚仪办得风光体面！”萧文忆笑容可掬，将一个长辈该做的都包揽好了。
赫连晓之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连声道谢，言语间充满了对萧文忆的依赖和信任。她深知要借萧文忆的势，就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孺慕”和“亲近”。
于是，商讨婚仪的细节成了她最好的借口。从礼服样式、宴席规格到宾客名单，她事无巨细，兴致勃勃地与萧文忆“请教”、“商量”，言语间充满了对这场婚礼的无限憧憬和重视。
程青怀只陪同赫连晓之去过永和宫那一次，后续的频繁往来，便只有赫连晓之独自前往。当萧文忆偶尔问起“贺郎君怎么没来”时，赫连晓之总是笑得温柔又带着一丝无奈的保护欲：
“父后见谅。阿珏他……出身乡野，性子腼腆，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儿臣怕他在您面前失仪，反倒不美。况且，”她巧妙地转移话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儿臣与父后一谈起这些婚仪细节就忘了时辰，兴致来了说个没完，他在旁边干坐着也无聊。儿臣便没让他来，让他在宫里自在些。”
萧文忆听了，也只能纳罕地摇头，感叹道：“你这孩子……当真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了。也罢，只要你自己欢喜便好。”他顿了顿，作为名义上的长辈和婚礼主持者，还是提点了一句，“不过老四啊，其他时候由着你性子也就罢了。成婚那日可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是皇家的大礼，届时贺郎君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你可要提前叮嘱好，万万不能乱了分寸，失了体统。”
赫连晓之自然恭谨应下：“父后放心，儿臣省得。定会与阿珏好好分说，不会让父后和母皇失望的。”
吉日很快由钦天监选定——下月初十，大吉，宜嫁娶。
此时距离大婚之日，仅剩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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