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意，赫连晓之神情却显得颇为“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仿佛那半月的“等待”是真的迫不得已，
程青怀的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动容。相信她不是故意的那才是见了鬼。这女人嘴里的话，十句里能信半句都算多。
“呵，”他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软榻的扶手上，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更加冷冽，“如今的你，尚且步步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许诺的那些‘舞台’、‘自由’，不过是无影无形的空中楼阁。赫连晓之，我凭什么信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洞穿人心的锐利逼至面前，“说白了，我于你，不过是一个现成的、可供你表演‘深情’的道具，被架在那了。你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在你面前，我何曾有过半分真正说话的资格？”
闻言，赫连晓之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醇透似玉酒，内里却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程青怀这是在逼她表态呢，逼她给出实质的承诺，甚至……可能是在为她设下某种试探的圈套。但她并不打算完全按照他的节奏走。
恐怕只有左相如才会不甘心，而她更乐于见到眼前男人张牙舞爪的姿态，多有趣。
“说话的资格？”赫连晓之微微倾身，深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程青怀，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桀骜都吸入眼底，“青怀，有些事，何必要说得太明白？你我心知肚明便好。不论如何，你在我这里，是独一无二的‘特殊’。”
她的笑音仿佛含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我说过不会限制你，便不会限制。我不会强求你在我面前扮演情深意重，更不会要求你配合我演那些你不屑的戏码。盈月宫之内，人前之后，你尽可以做你自己。‘贺珏’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代称，一个方便你我行事的幌子。剥开这层外衣，内里是程青怀也好，是别的什么也罢，那才是真实的你。
没了‘程青怀’那沉重的过往与枷锁，‘贺珏’这个身份，反而给了你一个全新的、更自由的起点。”
她站起身，宽大的宫装衣袖拂过案几边缘，留下一抹浓重药香与细腻甜香气息混合的奇异味道。
“好好想想吧。”留下这句话，赫连晓之不再停留，转身绕过屏风，离开偏殿。门扉开启又合拢的声音传来，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偏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茶炉上水汽蒸腾发出的细微“嘶嘶”声。程青怀坐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赫连晓之消失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扇门，钉在她离去的背影上。
“没了‘程青怀’，‘贺珏’反而才是真实的我？”
“呵……好一个冠冕堂皇！”他倏然低语，声音里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若非她赫连晓之从中作梗，强行将他拖入这深宫泥潭，他何至于被困于此，被迫上了她这条危机四伏的贼船？她口中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更大、更华丽的囚笼。
方才赫连晓之看似温和，句句有回应，甚至显得坦诚，实则局面依旧牢牢掌控在她手中。她根本不惧怕他的不配合，不担忧他的反抗，甚至……她似乎更“欣赏”这种带着刺的程青怀。
这种被当成猎物般“欣赏”的感觉，让程青怀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到了极点。扣住面前的茶盏，五指收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看就要狠狠掼出去。然而，就在抬手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案几上另一只空杯——正是赫连晓之方才就着他的唇印饮尽的那一只。
那刺眼的空杯，如同一个无声的挑衅，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理智的火药。
“砰——哗啦！”
程青怀手臂猛地一挥，狠狠将那空杯扫落在地。精致的白瓷盏撞击在坚硬地面上，瞬间绽裂，碎片四溅，刺耳的碎裂声随之而来。
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程青怀剧烈起伏的胸膛才缓缓平复下来，眼中翻涌的怒焰渐渐被一片冰冷死寂的寒潭取代。
看着那满地狼藉，胸中翻腾的怒火似乎随着这碎裂声宣泄出了一丝。程青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漠然。
赫连晓之不是要“贺珏”做真实的自己吗？
好，他就不装了。多累啊。
——
女皇赐婚，择良辰吉日完婚。念及赫连晓之生父早逝，北燕父族一方更是形同虚设，女皇特旨，由君后萧文忆主持大婚事宜。在东阙王朝，君后便是所有皇子皇女名义上的“父后”，地位尊崇。
半月过去，赫连晓之的“风邪入体”总算“痊愈”，便携同“未婚正夫”贺珏前往永和宫拜见君后，商议婚仪细节。
盈月宫外，一架规制不算华丽、但足够宽敞的双人轿辇早已备好。赫连晓之在书秦的虚扶下，步履依旧带着几分“病后”的虚浮，缓缓走向轿辇。
她今日穿着较为正式的宫装，外罩一件素雅的银狐裘，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行至轿前，她停下脚步，极其自然地侧身，朝着身后几步之遥的程青怀伸出手，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声音轻柔：“阿珏，来。”
这姿态，俨然一个体贴入微、时刻不忘照顾“爱侣”的温柔妻主。
然而，真实的程青怀怎么可能配合她演这出戏？
他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那只带着病弱美感的伸过来的手。他身上同样披着一件款式相同的银狐裘，女皇好似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四女儿一样，在赫连晓之养病期间顺带赏赐了些东西。
程青怀随意地撩起自己狐裘下月白锦袍的下摆，动作干脆利落地长腿一迈，径直跨步上了轿辇，稳稳地坐在了属于他的那一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给赫连晓之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半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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