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弹弓柄冰凉的触感,像条毒蛇,猛地在他指尖咬了一口。
王强触电般缩回手,心脏哐哐砸着胸腔,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盯着课桌抽屉那幽深的缝隙,仿佛里面盘踞着一条苏醒的恶龙。
弹弓?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东西跟他十几年,揍过野狗,崩过路灯,最后甚至……崩了他自己。它应该跟着那颗可笑的、要了他命的皮筋子弹一起,被遗弃在刑场的尘土里,或者被哪个法警小哥当古怪纪念品收走了。
绝不该出现在他十八岁时的课桌抽屉里!
“王强!”
讲台上,班主任“灭绝师太”的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粉笔刮过黑板,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说话你当放屁是不是?眼睛往哪瞟呢?抽屉里有黄金还是有颜如玉?!”
全班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聚焦过来,夹杂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兴奋。
王强猛地抬起头,32岁灵魂积攒的本能差点让他脱口而出一句“你他妈吼什么吼”。但话到嘴边,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类似被掐住脖子的咕噜声。
他现在不是那个拎着砍刀能追人三条街的王强了。
他是高三(七)班的王强,一个成绩吊车尾、人嫌狗憎的差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躁动的凶戾,肌肉记忆却让他下意识挺直了背,那是在号子里养成的条件反射。这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学生,倒像个即将被提审的犯人,带着一种突兀的紧绷和戒备。
教室里静了一瞬,同学们似乎被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唬了一下,连灭绝师太都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
只有他旁边的林薇,依旧安静地看着黑板,侧脸线条柔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可王强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见,她握着圆珠笔的右手,指节微微泛白。
下课铃响得像是救赎。
灭绝师太狠狠剜了王强一眼,抱着教案扭身走了。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桌椅板凳拖拉得吱呀乱响。
“王强,交作业!”班长抱着一摞作业本,像个小领导似的站在他桌前,眼神里满是嫌弃。王强刚从那弹弓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听到这话,又有些懵了。作业?什么作业?他都三十多岁的灵魂了,哪还记得高中作业这回事。他尴尬地挠挠头,支支吾吾道:“我……我好像忘带了。”班长翻了个白眼,“你就会说这话,明天再不交,我可告诉老师了。”说完,抱着本子走了。王强看着班长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靠,黑社会大哥啊,被他妈收作业,啥社会啊,妈的乱套了。
王强僵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死刑,弹弓,重生,十八岁……这些词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乱转。
“强哥!行啊你!”一个瘦猴似的男生猛地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挤眉弄眼,“刚才跟新校花同桌啥感觉?是不是快幸福得晕过去了?”
是张浩,他高中时代唯一的狐朋狗友,后来因为偷厂里的废铜卖,被打断了一条腿,彻底成了个瘸子。
王强看着这张年轻鲜活、还没被生活磋磨得露出谄媚和卑微的脸,一时有些恍惚。他喉咙发干,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装!还跟我装!”张浩贱笑着用胳膊肘捅他,“不过强哥,不是我说你,上次你追人家搞得满城风雨,这次师太把你俩安排同桌,这不是把你架火上烤吗?你看林薇那冷冰冰的样儿,估计正恶心着呢……”
王强皱了皱眉,推开他:“少废话。”
他现在没心思琢磨校花恶不恶心,他只想知道抽屉里那玩意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推开什么沉重的东西,手指再次缓慢地、试探性地伸进抽屉。
冰凉的,木质的,熟悉的纹路……
绝对没错!
就是他那把老伙计!
他甚至能摸到柄身侧面那道深刻的划痕,是当年跟西街那帮混混干架时,被砍刀蹭了一下留下的。
这东西……竟然跟着他的魂儿一起回来了?
“王强。”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混乱的心湖。
王强猛地一颤,像被捉赃的贼,唰地把手从抽屉里抽了出来,动作大到带得课桌都晃了一下。
林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正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浅浅的褐色,像浸在清水里的琥珀,里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惊慌失措、略显狼狈的脸。
“班主任让你放学前去她办公室一趟。”她说完,目光在他空荡荡的手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强觉得像是被X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她是不是看见了?看见他摸弹弓了?
王强喉咙发紧,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谢了。”
林薇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书本,侧脸恬静,仿佛刚才只是例行公事地传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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