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突围与诗意的重构》
——论树科粤语诗《天南第一峰》的在地性表达
文/元诗
在中国当代诗歌的版图中,方言写作始终是一条若隐若现的暗流,它时而潜入主流诗歌话语的底层,时而喷薄而出形成独特的语言景观。树科的粤语诗《天南第一峰》正是这样一次方言的突围尝试,它以广东最高峰石坑崆为载体,通过粤方言特有的语音、词汇和语法结构,构建了一个既地域又普世、既传统又现代的诗意空间。这首诗表面上是对岭南地理标志的歌咏,实则是对诗歌语言本体的一次深刻叩问——当普通话成为诗歌写作的霸权语言时,方言如何以其鲜活的在场性,为现代汉语诗歌注入新的生命力?
《天南第一峰》开篇即以粤语特有的句式和词汇确立其语言身份:"广东最高峰/大名石坑崆/超过咗四岳/差啲华山同……"。其中"咗"(表示完成时态)、"差啲"(意为"差点")、"同"(意为"一样")等粤语词汇的运用,不仅构成了语音上的地域标识,更重要的是形成了一种与标准汉语不同的思维节奏和认知方式。法国语言学家梅耶曾指出:"方言是精神的家园。"树科在此并非简单地进行语言转译,而是通过方言重构了诗人与世界的关系。当"石坑崆"这个充满岭南特色的地名以原生态的方式进入诗歌时,它携带的不仅是地理信息,更是一整套地方性知识体系和文化记忆。
诗歌的第二段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文化对话:"高又点话啫/天下处最穷/韩愈啊韩公/绿水青山拥……"。此处"点话啫"(意为"怎么说呢")这一粤语特有的疑问句式,制造了语言上的陌生化效果。而韩愈的突然介入,则构建了跨越时空的文化对话——这位曾被贬至岭南的唐代文豪,在此成为岭南文化接纳中原文明的象征。韩愈在《送区册序》中曾描述岭南"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而树科笔下的"绿水青山拥"则是对传统岭南书写的现代回应。这种回应通过方言完成,恰如巴赫金所言:"语言在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实现其真正的生命。"粤语在此不仅是交流工具,更成为文化记忆的活态载体。
诗歌结尾处,树科将视野突然拉向宇宙维度:"嘻嘻,今日嘅世界/睇法最佳宇宙观……"。从"石坑崆"的地理高度到"宇宙观"的思想高度,诗人通过"嘻嘻"这一粤语中常见的语气词完成了举重若轻的转折。这种由方言助词实现的语气转换,在标准汉语诗歌中往往需要复杂的修辞才能达成。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强调"语言是存在的家",树科正是通过粤语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构建了一种既亲切又超越的诗学空间。当"今日嘅"(意为"今天的")、"睇法"(意为"看法")这些日常粤语词汇与"宇宙观"这样的哲学概念并置时,产生的是语言碰撞带来的诗意火花。
从诗歌形式上看,《天南第一峰》打破了传统山水诗的崇高范式,代之以一种戏谑与庄重并存的现代语调。中国古代山水诗从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到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大多遵循雅言传统,而树科则大胆引入"嘻嘻"这样的口语化表达,形成了对山水诗传统的创造性转化。这种转化与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诗歌对日常语言的推崇形成呼应,如威廉斯"那么多依靠/一辆红色手推车"的实践,但树科的独特性在于他是通过方言而非标准语实现这一诗学突破。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在此得到验证——粤语作为非标准变体,天然具有刷新读者语言感知的潜能。
从文化地理学视角审视,《天南第一峰》体现了岭南文化"得风气之先"又"不忘本来"的特质。岭南自古因五岭阻隔而形成相对独立的文化单元,但同时又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吸纳外来文明。这种双重性在诗中表现为:一方面以"石坑崆"标举岭南地理自信,另一方面又以"韩愈"指向中原文化影响;一方面使用粤语扞卫语言身份,另一方面又将这种地方性表达提升至"宇宙观"的普世高度。历史学者陈寅恪曾言:"中国将来之发展,必于南北文化之交融中得之。"树科的粤语诗实践,恰是这种南北交融在诗歌领域的生动体现。
在更广阔的当代诗歌语境中,《天南第一峰》的方言写作具有诗学本体论的意义。自胡适《尝试集》开启白话诗运动以来,现代汉语诗歌一直在寻找最适合现代经验的表达方式。从20世纪80年代的"口语诗"到21世纪的"民间写作",语言的"在地性"日益受到重视。树科的粤语诗既不同于简单化的口语狂欢,也不同于猎奇式的方言展示,而是通过方言特有的思维方式和情感结构,探索现代诗歌表达的新可能。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诗是在翻译中失去的东西"的论断,在此可改写为"诗是在方言中保存的东西"——那些在标准语翻译中流失的微妙情感和地方智慧,恰恰在方言诗歌中得以保全和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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