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五年春霖深,锦官城阙锁寒云。
帝心忽起惊涛浪,前尘如刃刻骨痕。
出师一表血泪透,社稷千钧压孤身。
欲挽天倾救相父,誓破困龙锁蜀门!
公元二二七年,建兴五年,季春三月。
雨,下个不停。不是夏天那种酣畅淋漓、劈头盖脸的瓢泼大雨,而是蜀地春天特有的、绵密、悠长、又带着刺骨寒意的雨丝。它仿佛从天地初开时就未曾停歇,无休无止地织就一张巨大的、灰蒙蒙的网,将整个成都都城都笼罩其中。宫殿巍峨的朱漆被雨水浸润得深沉如血,往日耀眼的琉璃瓦也失去了光泽,灰扑扑地伏在檐上。殿脊上那些象征威严与守护的鸱吻、瑞兽,在弥漫的水汽里轮廓模糊,如同蛰伏在迷雾中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片被阴冷包裹的宫阙。雨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瓦片汇聚、流淌,在殿前光洁如镜的御阶石板上敲打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汇成一道道蜿蜒的细小溪流,最终消失在宫苑深处幽暗的沟渠里。
宫闱深处,椒房殿内,年轻的蜀主刘禅独自一人,枯坐在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之后。殿内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将尽。唯一的光源是案头那盏青铜雁足灯,跳跃的灯焰在精心打磨的雁足底座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散发着昏黄、微弱却又异常执着的光芒。这光芒将刘禅略显胖硕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清晰地投射在身后素白的宫墙上,随着火苗的每一次颤动而微微晃动,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背景音,它非但没有带来喧嚣,反而衬得这深宫大殿内更加死寂。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息:陈年书卷散发出的陈旧墨香、灯油燃烧时特有的焦糊味,还有那无处不在、渗入骨髓的潮湿阴冷。这阴冷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锦袍,直抵心脾。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色泽微黄、质地柔韧的帛书。
那是他的相父,大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在去年冬天率大军进驻汉中,准备挥师北伐之前,于军务倥偬之中,亲笔写给他的《出师表》。字迹是刘禅再熟悉不过的工整隶书,笔锋遒劲,力透帛背。墨色浓重如漆,每一个字都像是饱蘸了心血与期盼,沉甸甸的,带着千钧的分量,压在年轻的帝王心头。
然而此刻,捧着这卷承载着相父殷殷重托的帛书,刘禅的心底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渊,正在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就在刚才,一股毫无征兆的、猛烈到几乎将他撕裂的眩晕感骤然袭来!仿佛脚下的坚实大地瞬间崩塌,整个天地都在疯狂地旋转、颠倒。紧接着,无数原本绝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又似被强行塞入的滚烫烙铁,硬生生地、粗暴地挤进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被一只温暖而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牵着,在春日和煦的花园里,迈出人生最初摇摇晃晃的几步。那大手的主人,正是年轻许多的相父,脸上带着他记忆中少有的、纯粹的温和笑意。
他看到:白帝城永安宫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病榻前,气息奄奄的先帝刘备,紧紧攥着相父的手,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滑落。相父跪在榻前,额头触地,泣不成声,哽咽着立下那掷地有声的誓言:“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那悲怆与忠诚交织的场景,如同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
他看到:自己登基称帝的那一天,繁复沉重的十二旒冕冠压在头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像一座无形的大山。透过眼前晃动的玉旒,他看到的不是臣民的欢呼,而是深深的惶惑与不安,仿佛一个偷穿了大人衣袍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空旷的祭坛中央。
他还看到:每一次相父披上戎装,准备出征前,总会来向他辞行。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如同被风沙侵蚀的岩石,但眼神却依旧如磐石般坚定,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和重担都独自扛起,只为给他留下一片看似安稳的天空……
这些陌生的、却又带着奇异真实感的记忆碎片,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的意识深处。剧烈的冲击让他头痛欲裂,一时之间,巨大的混乱攫住了他——我是在相父羽翼下懵懂度日的少年天子?还是那个……那个在另一个时空长河里,被后世讥讽为“扶不起的阿斗”,最终在洛阳乐不思蜀的亡国之君?
“不!”心底一个声音在嘶吼。他猛地闭上双眼,仿佛要将那些入侵的幻象强行隔绝在外。他狠狠地、用尽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尖锐的、清晰的疼痛感瞬间刺穿了混乱的迷雾,让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倏然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
眼前,依旧是那盏摇曳着昏黄光晕的青铜雁足灯,映照着冰冷的玉带钩泛着幽光,还有案上那卷摊开的、墨迹浓重的帛书。他依然坐在这蜀汉帝国的皇宫深处,坐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椒房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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