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雪总算停了,云层却没散开,灰蒙蒙地压在天上,把月光滤得只剩一层冷淡淡的白。风倒是没歇,裹着地上没化透的积雪,顺着窗缝往屋里钻,发出“嗖嗖”的轻响,像是有人拿着细针,在一点点挑着窗纸。院里那棵老槐树,打周德才记事起就立在那儿,此刻早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里伸展开来,枝节扭曲着,影子投在窗纸上,歪歪扭扭的,像无数只干枯的鬼手——指节突出,指尖尖锐,正一点一点往窗户中间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纸而入,把屋里的人拖出去。
周德才守在灵桌旁,眼皮沉得像挂了铅,每一次眨眼都要用尽全力。他借着长明灯那点微弱的光,瞥了眼墙上的旧挂钟——钟摆“滴答滴答”地晃,时针早过了凌晨三点,红色的指针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像是在数着这漫漫长夜还剩多少时辰。他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逼了出来,刚要抬手揉眼睛,桌上的长明灯芯突然“噼啪”爆了个火星。橘红色的光焰猛地晃了晃,把灵床上的白布照得忽明忽暗——亮的时候,能看见白布下爹的轮廓,连肩膀的弧度都清晰;暗的时候,白布就成了一片灰黑色的影子,贴在灵床上,像一块吸走了所有热气的冰。
一股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绕着膝盖打了个圈,又往腰上窜。周德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都轻轻碰了一下。他下意识摸了摸灵桌下的油壶——铁皮壶身凉得硌手,晃了晃,里面只剩少半壶油。长明灯的灯芯已经快烧到灯座了,火苗比刚才又小了些,得赶紧添上。老支书临走时特意叮嘱过,这长明灯是“引魂灯”,要是灭了,夜里容易招“东西”,到时候想送都送不走。
他捏着油灯站起身,动作慢得像生锈的铁疙瘩——腿蹲得太久,麻得没了知觉,每动一下,都有无数根细针在肉里扎。他扶着灵桌边缘,慢慢挪到灯座旁,刚要把油壶往灯里倒,就听见灵床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儿。
那声音很轻,轻得像风吹过晒干的玉米叶,混在窗外的风声里,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可此刻屋里静得可怕,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沉得像敲在木头上,那声响便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往耳朵里钻。
周德才的手顿在半空,油壶悬在灯座上方,几滴油顺着壶口滴下来,落在灯芯旁,“滋”地一声,火苗又晃了晃。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从后颈一直蔓延到胳膊肘,连手背上的汗毛都立着,像贴了一层细针。他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慢慢转头看向灵床——白布依旧盖得严严实实,从床头到床尾,没有一丝褶皱,爹的轮廓在布下安安静静的,连一点起伏都没有,可那“窸窸窣窣”的声儿又响了,比刚才更真切些。
这次他听清楚了,那不是风吹布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白布底下轻轻翻动,布料蹭着灵床的木板,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沙……沙……”,慢得让人心里发毛;又像是……又像是干枯的指甲在慢慢刮着灵床的木边——指甲尖划过木头的纹路,先轻后重,“吱……呀……”,每一下都拖得很长,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打招呼。
“爹?”周德才颤着声喊了句,声音刚出口就发飘,在空屋里转了个圈,又落回自己耳朵里,没得到任何回应。灵床那边静了一瞬,连窗外的风声都像是停了,可紧接着,那刮擦声又响了起来——“吱……呀……”,比刚才更响了些,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喊,又像是在不满他的打扰。
他攥紧了手里的油壶,铁皮壶身硌得掌心生疼,手心全是冷汗,把壶身都浸湿了一小块。他知道自己该壮着胆子过去看看,哪怕只是确认一下是老鼠在捣乱,也好过这样站着胡思乱想。可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连脚趾都蜷得发紧。
“别怕,说不定是老鼠。”他给自己打气,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干得发疼,像是有沙子在磨。他捏着油壶,一步一步往灵床挪——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鞋底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儿,跟灵床那边的刮擦声混在一起,更显得屋里诡异。油灯的光很弱,只能照亮身前一小块地方,灵床周围的阴影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他呼吸的节奏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灵床前,停下脚步,低头盯着白布。那布下的轮廓还是老样子,爹的头靠在床头,脚对着床尾,跟下午抬上来时一模一样。可刚才的刮擦声还在继续,就在他脚边的灵床木沿处——“吱……呀……”,那声音就在耳边,仿佛有只手正从白布底下伸出来,指甲尖贴着木沿,一点点刮着。
周德才深吸一口气,胸口憋得发慌。他伸出手,指尖朝着白布的角伸过去——布角垂在灵床边缘,离他的手只有几寸远。他想掀开一点,就看一眼,看看爹的手是不是放在木沿边,是不是真的有老鼠在底下捣乱。可指尖刚要碰到白布,突然“噗”的一声,桌上的长明灯毫无征兆地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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