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府城的夜晚,被一层薄纱般的月色笼罩,但这月色并未带来清明,反而让一切的轮廓都显得模糊而暧昧。白日的喧嚣,那些被官吏们驱赶着、勉强装点出的市井生机,如同退潮的海水,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此刻,唯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沉压下,间或夹杂着从深巷废墟中飘出的细微呜咽,又被更夫那有气无力的梆子声敲碎,融入了这片浓得化不开的压抑之中。
知府衙门的后堂,门窗紧闭,却仍有丝丝缕缕的烛光从窗棂缝隙中顽强地透出,在微凉夜风的拂动下,光影在廊下地面上投映出扭曲跳跃的图案,仿佛无数不安的魂灵在舞蹈。室内,三人对坐,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上好的檀香在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甜腻得有些发闷的气息,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灼与诡谲。
知府赵在武端坐在主位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圈椅上,身体看似放松地靠着椅背,一根修长白皙、保养得宜的手指,却无意识地、一下下轻轻敲击着光滑冰凉的红木桌面。那“笃笃”的声响,规律而低沉,不疾不徐,既像是在为某种看不见的倒计时敲响节拍,又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他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威仪的官派,此刻却像是被剥去了一层外壳,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幽暗难明的光芒,如同深潭底部潜藏的漩涡。
同知喻兴伟半个身子微微前倾,离开了椅面,姿态放得极低,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大人放心,城外……凡是目力所及之处,道路两旁,河道附近,那些碍眼的……物事,都已连夜清理,寻了僻静处深埋,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便是最伶俐的猎犬,也嗅不出半分异味。城内也按您的吩咐,仔细筛选了些‘懂事’的、晓得利害轻重、家小皆在本地的灾民,许以薄粥厚饼,好生安抚过了,也……稍稍警示了一番。明日钦差若再有兴致‘体察民情’,下官已安排妥当,引导至城南那片刚刚清理过的区域,届时,大人必能看到感恩戴德、井然有序的景象,绝不会出半分岔子。”他顿了顿,像是为了进一步佐证自己的办事能力,又补充道,“城东和城西那几处做样子的粥棚,今日也特意多撒了两把米,掺了些许麸皮,粥水看着比往日浓稠了不少,灶火也烧得旺,烟气蒸腾,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嗯,一股粮食的香气。”他说完,悄悄抬眼觑了一下赵在武的脸色。
通判毕颙那张干瘦得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试图融入这氛围的笑容,细声细气地接话,声音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一般:“大人运筹帷幄,思虑自是周全无比,非我等所能及。只是……只是下官观这位小米大人,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有些……有些不同寻常的较真,甚至可说是执拗得近乎不近人情。白日里巡视时,他竟真去接了灾民手里那黑硬如砾石的粗粮饼子,毫不犹豫地啃了下去,细细咀嚼,还与那些浑身散发着酸臭气的泥腿子躬身说了许久的话,问得极为细致。那神情,不似作伪。这……这戏,怕是做得再真,场面再如何花团锦簇,也难入他的眼,难瞒过他的心啊。”他的话语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眼神游移不定,手指不停地捻着官袍的袖口,将那上好的绸缎捻出了一片褶皱。
赵在武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悬在半空,仿佛凝固了一般。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轻得像是叹息,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年轻?”他嘴角牵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年轻才好。年轻往往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是未经世事的纯粹愣头青,凭着一腔不合时宜的热血行事,不通世务,不识时务,这类人看似麻烦,实则反倒容易对付,或哄或吓,或捧或压,总能让他知难而退,碰得头破血流;要么……就是有着远超其年龄的野心和深沉心计,故作清高,所图更大,非区区黄白之物所能满足。无论是哪一种,总有应对之法,关键在于,要找准他的脉门。”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喻兴伟和毕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压迫:“他既然提出要查账,那就让他查。我们耗费那般心血,聘请了多少精于此事的老手,熬了多少个日夜,做出来的账目,不敢说巧夺天工,但也称得上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便是户部那些成日与算盘珠子打交道的老吏,甚至是内阁那些精于钱谷的阁老亲至,拿着算盘一笔一笔、逐页逐行地核对,也休想从中挑出半分错处。当下的关键,不在于账本,而在于人。”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却又令人心悸的力度,“我们要尽快摸清这位钦差大人的底细。他究竟爱什么?是黄白之物,还是绝色佳人?或者,他追求的,是更虚无缥缈,却也更为危险的……清名政绩,乃至……扳倒封疆大员、以此作为进阶之资、一步登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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