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逐一掠过每一张熟悉或尚且陌生的面孔。这些面孔大多饱经风霜,带着关外苦寒与连年征战的印记,粗糙、黝黑,却有着一种野兽般求生的坚韧。他看到有人眼神闪烁,有人嘴唇紧抿,有人则坦然与他对视,目光中是一片无声的平静。
“我吴三桂,”他的声音里没有激昂的煽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疲惫的坦诚,这份坦诚,反而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能刺痛人心,因为它撕开了所有虚假的希望,直面血淋淋的现实。“自辽东起兵,追随先帝,征战多年,本以为能护一方安宁。然时事艰难,朝廷……后降大顺,本望能借力抗虏,延续国祚,奈何天不佑我大明,内有奸佞,外有强虏,至今转战南北,所为者,无非是‘保境安民,驱逐鞑虏’这八个字。然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累得诸位兄弟随我颠沛流离,血洒疆场。先是辽东,多少父老乡亲死于鞑子屠刀之下,我等被迫离乡背井;后是山西,大同城下,我等不仅要与鞑子血战,还要提防背后自己人的冷箭,邓从武兄弟和那四百儿郎,死得冤啊……如今,辗转至此,这河南府……”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有砂砾在喉咙间摩擦。“这河南府,城垣虽坚,然人心惶惶,粮草不济,援军无望。或许,就是我等的埋骨之地了。”
“朝廷的旨意,我们不得不从。”他加重了“不得不”三个字,其中蕴含的无奈与愤懑,在场诸将皆能体会。“但此战,非为功名利禄,非为加官进爵,乃是绝境求生,亦是……尽忠尽责。然,九死一生,十不存一,乃是必然。”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扫视着每一个人,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诚恳:“我吴三桂,不能,也绝不会强迫任何人与我同死。家中尚有高堂需要奉养,有妻儿需要倚靠者,有未了之心愿不愿就此断绝者,现在——”他抬高了声音,手指向大堂门口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木门,“便可出列,我吴三桂以平西侯之名起誓,即刻发放盘缠银两,绝不为难,更不会视之为逃兵,日后也绝不相究。只望你们能活下去,有机会回到辽东,告诉我关宁父老,我吴三桂和留下的弟兄们,在这中原之地,没有给辽东人丢脸,没有给汉家衣冠蒙尘!”
话音落下,堂内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仿佛时间本身都被冻结了。空气稠得如同胶漆,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目光低垂,或凝视着地面仿佛要看出花来,或望着那跳动的灯火,眼神空洞。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出声。只有胸膛内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在各自的耳膜中轰鸣。
戚睿涵站在人群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那有力而急促的搏动声,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他来自一个和平的、几乎早已忘却了大规模冷兵器战争残酷性的年代,战争对他而言,曾是历史教科书上枯燥的铅字,是影视剧中经过艺术加工的宏大场面。然而,自从那场离奇的冲突将他与张晓宇抛入这崇祯十七年的乱世,他亲眼见证了杀戮的随意与残忍,亲身经历了背叛的冰凉与彻骨,在山西,更是差一点就死在张晓宇设计的那种由现代知识催化出的毒气之下,与周围的将士们一同化为枯骨。他曾恐惧过,在无数个夜晚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他曾彷徨过,不知自己这缕来自未来的孤魂,在这历史的夹缝中究竟能做什么,意义何在。
但在这一刻,听着吴三桂这番摒弃了所有冠冕堂皇、直指生死本源的诀别话语,他心中翻涌的,却并非对死亡迫近的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凉的平静,以及一股不甘就此湮灭、不愿向黑暗屈服的倔强火焰。
他的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一些画面:威海老家那宁静的、蔚蓝的海湾,夏日的阳光在海面上跳跃成碎金;与白诗悦、袁薇在校园梧桐树下无忧无虑的嬉笑打闹,那些争吵与甜蜜都显得如此珍贵;与曾文帅、李大坤他们在自习室里斗嘴,在食堂里抢饭的日常琐碎……那些画面色彩鲜明,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却更像是一场隔世的、遥不可及的旧梦。温暖,但无法触及。
而眼前的危机,身边这些浑身散发着汗味、血味、尘土味,即将与自己并肩赴死的同袍,他们脸上每一道皱纹里的沉重,眼中那份混合着绝望与坚定的复杂光芒,才是他必须面对、无法逃避的现实。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历史的洪流已然将他卷入这最凶险的漩涡中心。张晓宇,他曾经的同学、情敌,选择了另一条路,用他所学的知识,助纣为虐,制造出更有效率的杀人工具,荼毒苍生。这更让戚睿涵感到一种必须去抗争的责任,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决绝,哪怕这抗争的代价是粉身碎骨,是永远留在这冰冷的崇祯十七年。他的害怕,早已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磨砺中,被磨去了尖锐的棱角,转化为了某种与命运对视的、沉默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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