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邓夫人范氏,乃是游击将军邓从武的遗孀。邓从武,那个出身陕西、性情耿直、在山西战场上被吴三桂委以重任,奉命率四百健儿为田仰部断后,最终身陷重围,力战至最后一刻,全军覆没的将领。他的首级被清军残忍地砍下,悬挂在旗杆上耀武扬威,尸身则与数百将士一同,永远留在了那片被鲜血和毒气玷污的焦土上,至今未能寻回安葬。
范氏固执地不肯起身,仿佛只有这卑微到尘埃里的跪姿,才能表达她的冤屈与恳求。她抬起泪痕斑斑、沾满尘垢的脸,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吴三桂官袍的下摆,如同溺水之人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另一只手则将吓坏了的儿子更紧地、几乎要揉进自己怀里。“侯爷,未亡人今日冒死前来,不是来求金银抚恤,只求侯爷…只求朝廷…能给先夫、给那四百枉死的弟兄们一个明白,一个公道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他们不是力战不敌而死,他们是…是被自己人…被那些天杀的、黑了心肝的自己人给坑害死的啊。他们死得冤,死得不值啊侯爷!”她说着,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又要挣扎着磕头,被旁边一直侍立、眉头紧锁的参军杨铭及时上前,半是劝阻半是搀扶地稳住。
戚睿涵站在厅口门帘的阴影里,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堵住,又烫又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范氏那绝望而执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那男童纯净眼眸中被强行植入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恐惧与无助,还有吴三桂那强忍滔天愤懑、微微颤抖的背影,共同构成了一幅名为“悲愤”的惨烈画卷,深深地灼伤了他的视网膜。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关于五岔口那场战斗的零星战报,想象着在那狭窄的谷地中,绿色的毒雾如同妖魔般弥漫,箭矢遮蔽了天空,而本应并肩作战的友军,却早已望风远遁,将信任与后背交给他们的袍泽,无情地推入了地狱。
一种混合着深切同情、熊熊怒火与自身渺小无力感的情绪,像狂暴的潮水在戚睿涵心中翻涌、撞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硬块,迈步走上前,来到范氏身边,蹲下身,用一种尽量平稳却掩不住沉痛的低沉声音道:“邓夫人,节哀…保重身子要紧。孩子还小,莫要吓着他。邓将军和诸位兄弟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血债,我们…迟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厅堂里却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异常的、不容置疑的坚定。范氏抬起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双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位突然出现的、面容俊朗却带着风霜之色的年轻公子(她隐约听说过侯爷身边有位极受重视的戚公子,智计百出),那目光中的极致绝望,似乎因这陌生却坚定的承诺而稍稍减退了一丝,转化为一种更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哀恳与期盼。
吴三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丝更重了几分。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北地风雪特有的、能冻裂肺腑的寒意。他终于不再犹豫,弯下那在千军万马面前也未曾轻易弯曲的腰,亲手,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将范氏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起来。“邓夫人,你放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能冒出火星来,“从武是我吴三桂的部下,更是我吴三桂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他今日冤死沙场,被小人构陷,我吴三桂若不能为他、为那四百枉死的英魂讨还一个公道,枉为人主,枉为这平西侯,更枉自为人!”
他顿了顿,声音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变得更加低沉沙哑,转向一旁:“你们母子二人,一路艰辛,暂且就在府中住下,一切自有本侯安排。圆圆——”
一直静立在屏风旁阴影里的陈圆圆应声上前。她今日穿着一身极其素净的月白底色藕荷色缠枝纹衣裙,未施半点粉黛,一头青丝也只是简单地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然而这极致的素净,反而更衬得她眉目如画,只是那如远山的黛眉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忧色,宛如江南烟雨中的一抹轻愁。她轻移莲步,走到范氏身边,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灵魂褶皱的宁静力量:“姐姐,快莫要再哭了,伤心最是损人。你看孩子小脸都青了,定是冻坏了。快随我去后面,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喝点刚熬好的热汤水,暖暖身子肠胃再说其他。万事…总有侯爷做主呢。”
她边说,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揽住范氏那依旧因悲恸而无法自控、剧烈颤抖的单薄肩膀,又俯下身,用温热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摸了摸那男童冰凉刺骨的小脸,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母性的怜惜与痛楚。或许是陈圆圆那温柔似水的气质起到了安抚作用,或许是长时间的悲恸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范氏在她的柔声劝慰下,激动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不再坚持跪地哀求,只是眼泪依旧无声地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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