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是最好的掩护。秋染染远远缀在前面两人身后，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记忆里所有可能与侯爷相关的、足够隐秘且难以被外人知晓的细节。
直接问问题太蠢，对方必然防备。她需要一个看似自然发生、却内藏机锋的情境。
有了！
她记得清楚，就在迷失于这片浓雾的前一天傍晚扎营时，风逸尘那家伙闲着无聊，用随手削的木剑非要和侯爷“切磋”。侯爷当时心情似乎不错，竟也随手折了根树枝陪他过了几招。过程中，风逸尘一个刁钻的突刺，侯爷格挡时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旋一挑，不仅化解了攻势，还将风逸尘的木剑挑飞了出去，那树枝的末梢甚至在风逸尘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痕——这事当时让风逸尘嚷嚷了好久“侯爷您下手也太黑了”，而墨璃则在一旁难得地嘴角微扬。
关键是，那一招之后，侯爷曾随口点评了一句，不是关于剑法，而是关于风逸尘握剑的姿势，说了一句颇为突兀且与当时情境无关的话：“握剑如此松懈，若在京都西郊猎场，早被那儿的狡狐窜脱了。”
京都西郊猎场？狡狐？这话没头没尾，当时大家都只当是侯爷随口一提的训诫，并未深思。
但现在，这却成了绝佳的试金石！这句话关联的场景极其特定（京都西郊猎场），对象明确（狡狐），且发生在一次私下的、轻松的玩笑切磋中，绝非什么公开场合的言论。那个阿沅绝无可能知道！甚至，如果眼前这个侯爷是假冒的，或者记忆被大规模篡改，他也很可能不记得这种细枝末节！
秋染染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拉近了一些距离，确保自己的声音能清晰地传过去。
前方的两人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阿沅几乎贴在侯爷身侧，姿态亲昵。
机会来了。
秋染染故意让脚步声加重了一些，引得两人回头警惕地望来。她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带着委屈和不甘的神情，目光却直直看向侯爷，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种试图唤起对方记忆的急切：
“侯爷……您，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就在前天下午，风逸尘还因为握剑姿势被您训斥，您说……若在京都西郊猎场，他那样握剑，连只狡狐都逮不住……”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紧紧盯着侯爷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侯爷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转过头，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地落在了秋染染脸上。里面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明显的……茫然！彻彻底底的、不似作伪的茫然！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毫无意义的故事，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似乎努力想从记忆里挖掘出什么，但显然一无所获。那瞬间的本能反应，几乎让秋染染的心脏沉到了谷底——他真的不记得了！
然而，就在那茫然浮现的下一秒，他眼底深处似乎又极快地闪过一丝极其痛苦和挣扎的扭曲，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就被更深的冰冷和警惕覆盖。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秋染染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侯爷身旁的阿沅，脸色几不可查地白了一瞬！她抓着侯爷胳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虽然立刻松开，但那瞬间的僵硬和紧张没能逃过秋染染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阿沅的眼神！在听到“京都西郊猎场”和“狡狐”这几个词的瞬间，她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不是茫然，而是……一种被意外戳中了什么的惊悸！虽然她立刻垂下了眼帘，掩饰得很好，但那一闪而逝的反应，绝非一个“刚刚迷路相遇的普通村女”该有的！
侯爷的茫然失忆是真的。
但阿沅的反应却证明……她听懂了这个试探！她知道这个典故！或者至少，她对这几个关键词有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秋染染得到了她想要的初步答案，却也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和震惊之中。
还不等她消化这惊人的发现，侯爷已经恢复了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甚至因为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再次“纠缠”而显得更加不耐。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嘲讽：“荒谬！本侯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西郊猎场何时有狐？休要再编造这些无稽之谈试图接近本侯！”
他的否认斩钉截铁，甚至“纠正”了她的说法（西郊猎场何时有狐？），试图彻底否定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而阿沅也立刻抬起了头，脸上恢复了那柔弱无助的表情，轻轻拉了拉侯爷的衣袖，声音软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侯爷，雾好像更大了，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秋姐姐她……或许只是太害怕了，有些胡思乱想……”她再次轻巧地将秋染染定位成了“精神不稳定”的需要被怜悯的对象，试图将刚才那短暂的、充满张力的交锋轻描淡写地抹去。
侯爷不再看秋染染，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厌烦，顺着阿沅的力道便要离开。
秋染染站在原地，没有再去追。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因为试探成功的后怕，一半因为发现的惊人真相。
侯爷，大概率是真的失去了部分关键记忆，尤其是关于他们这个小队的记忆。
而阿沅，绝对有问题！她不仅认识侯爷，甚至可能了解侯爷的过去，了解那些……连失忆后的侯爷自己都忘了的事情！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看着两人再次消失在前方的雾气中，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疑惑和警惕，更带上了一种冰冷的锐利。
第一轮试探结束。
她证实了猜测，也发现了更大的谜团。
而这场在迷雾中的无声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摸了摸怀中那半枚冰冷的玉佩，再次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下一次，她的目标，将是那个看似柔弱，却可能隐藏着最多秘密的阿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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