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莹刚进家门，就看到冯德昌蹲在门口，大口大口吸着手中的卷烟。
这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她没敢问，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屋里周桂花和王秀芬脸上也带着焦灼，看她进来，都没想起问雪芝的事。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冯雪莹问道。
“村长来收水费和肥料钱了。”王秀芬回答。
“啊，怎么这时候来收水费，不都是秋天交吗？”冯雪莹满脸疑惑。
周桂花开口骂道：“王初民，那个王八羔子，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他不是个好东西。”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冯雪莹不太认同奶奶的话。
王秀芬说：“他说按规矩就是提前收，以前是他替大家扛着，今年所有人都一样。”
“哦，那大家都一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该交就交呗。”冯雪莹语气轻松。
“你个死丫头，到底向着谁说话呢？交钱那么容易啊，钱呢？”周桂花一句接一句地怼过来。
冯雪莹这才彻底明白了，全家唉声叹气愁的是钱。
其实，她虽不太清楚家里具体有多少钱，但知道一定没有多少钱。
每年秋收之后，把该交的任务粮交了，水费、种子、肥料钱付完，留够一年的吃粮，剩下的才是一年挣的钱。
剩多剩少都在父亲手里，拿一部分给妈妈作为家用，其他的大家都不过问。
虽然父亲管着钱，可每年收入就那么多。
六口人的地也不算少了，在秋收后交各种费用，基本上一半就交出去了。每年除了吃粮，也就卖个一千出头。还要生活一年呢。
冯雪莹问妈妈：“村长这次要收多少钱？”
“行了，你一个丫头家家的，问这个干什么？有你爹呢，他会想办法。”王秀芬拧着眉头说道。
“我就问问嘛，我爹要有办法早交了，还用在那儿发愁啊？”一听说自己丫头，她就有点不舒服。
周桂花听不下去了：“你爹没办法，你一个丫头片子有办法啊？”
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说：“哎呀，说不定你真有办法。”
冯雪莹知道奶奶也想起了自己那五百块钱，不说她也想拿出来的。
“妈，别说笑，孩子能有什么办法？”王秀芬说道。
周桂花急忙道：“她卖年货不是有五百块钱呢吗，家里有困难了，不得拿出来用用啊？”
王秀芬心疼女儿，舍不得用她辛苦赚来的钱，她刚想阻止，就听到冯雪莹说：“都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她去找父亲，这样的大事还得看看他怎么说。
冯德昌一贯沉默，遇到事了就抽烟，心情烦闷就喝酒。很少和家里人商量对策，在她眼中女人都扛不了事。
冯雪莹蹲在父亲身边问：“爹，咱家还差多少钱？”
冯德昌的语气带着威严：“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该干啥干啥去。”
跟父亲商量家里的大事还是头一次，冯雪莹心里是有点怯的，她不知道怎么跟她沟通。
她故意调皮地说：“你忘了我的五百块钱？我现在是咱家最有钱的人。”
“谁要用你的钱？家里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也没说给你白用啊。”
冯德昌瞪大眼睛说：“干嘛，难不成还要你老子给你利息啊？”
“噗嗤”，这句话逗笑了冯雪莹，她笑着说：“你要想给，我也不拦着呀。”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冯德昌说着责备的话，表情却缓和不少。
“行了，别不好意思了，就当借给你的，秋收后还给我啊。”冯雪莹嘴上说着，心里却另有打算。
她还真不想把钱全部拿出来，倒不是她舍不得给家里用，而是要给自己留点启动资金，否则怎么赚钱呢？
当时，她没交给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其实钱的用途她都计划好了。想着过完年首先买辆自行车，以后干什么都方便。
这样一来，又得往后延了。唉，挣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花钱的速度。
得想个对策，留点钱才行，要是全给了，估计下次挣钱要到猴年马月了。
她自己去找王初民肯定不合适，别说她一个丫头，但凡有男人的家庭，家里的女人都不可能参与这些事。
让女儿出头的事，父亲就第一个不会同意。没有儿子就让别人掐了喉咙似的，再让女儿抛头露面，那他的面子全没了。
冯雪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父亲去探探王初民的口风，看看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可是自己该怎么给父亲出主意呢？
家里的大事都是他说了算，妈妈和奶奶的话或许有点用，而一个女儿的话他未必肯听。
冯雪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冯德昌已经催她拿钱了：“雪莹，先给我拿二百块吧。”
“二百，能够吗？”冯雪莹寻思父亲是不是想到了办法。
“够肯定是不够，我身上还有点，再去和王初民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往后拖拖。”
冯德昌的想法正合冯雪莹的意，能这样就太好了。不过她还是担心父亲不会说话，把事情搞砸了。
她把钱递给父亲时，随意地顺口一提：“拖拖也是应该的。现在收肥料和种子钱还说得过去，可收水费就有点太早了吧。”
“哎，就是啊，我怎么没反应过来？浇水前能把水费交上就不错了，怎么能这么早交呢？我找他说道说道去。”
冯德昌仿佛心里有底了，披着衣服出了门。
父亲一走，冯雪莹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她想到了拖的办法，可又不能直接给父亲出主意。他好面子，又固执。
先不管主意好坏，光是让他听从一个小丫头的话，就不是老爷们该做的事，况且还是自己的女儿，那更没可能。
而这随口一提的话，冯德昌倒是走了心，也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
冯雪莹有点哭笑不得。同样的一件事，换个人说，或者换一种语气说，得到的结果就完全不同。
这可不是说话的艺术，这是人的认知。
看来要改变这一大家子人，道阻且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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