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某段记忆（2005年下半年）
大多数清晨须弥都不会坐下。
她像是只小蜜蜂一样忙。要给芥子准备早饭，要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晒，最重要的，也是花费她整个清晨大部分精力的，是时刻提防夜蛾正道抢走芥子。
他每天早上都会像从前那样，佯装好姨夫般开车来接她，仿佛他们还没有离婚，仿佛须弥没有在后山木屋里发现他的秘密，仿佛一切歌舞升平，万事太平。
他怎么可以那么卑鄙。须弥不会给他机会。于是他们每天早上都在芥子上车前吵架。
须弥就是不想配合，就是不愿意和他上演那出和睦好戏。因为她始终觉得，现在的轻易原谅，是对不起过去那长达五个月，她的煎熬和痛苦。
搞清楚，那都是她一个人撑苦苦过来的。请问现在的好好姨夫夜蛾正道在哪？
后山戳毛毡娃娃？还是心满意足的等着小熊猫叫爸爸？
今早又是一场血战，须弥把夜蛾正道骂得狗血喷头。她不会傻到让邻居看笑话，所以他们在车上。
她用最刻薄的言语，而他用最冰冷的沉默。须弥不知道这算不算势均力敌，因为每一次从车里出来，她都感觉不到丝毫的获胜感。明明她最爱赢的滋味。
芥子和高专里的大部分小孩不同，她是走读，这是须弥的要求。她生怕小孩离开她被夜蛾正道抢走，所以足够用功努力，她一直是个“好学生”，总是能事事做好。
所以那个时候须弥根本没发觉，芥子已经被她箍得太紧，几近窒息。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回东京的第三个月的某天夜里，她破天荒的和芥子吵了一架。因为芥子希望她不要再和夜蛾正道吵架了。
孩子最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祈求。只是须弥没有看见，她满腔都是怒火。
“你为什么要替夜蛾正道说话？”她把碗丢进水槽里，尽力不让自己凶芥子。
“我没有替姨夫说话。我只是……”
芥子的称呼刺激到了须弥，让她忍不住拔高音量，用尖锐的语调朝自己的小孩喊，“我们已经离婚了！芥子，你应该更重视我一点才对。我每天都在照顾你，难道你就只能看到夜蛾正道吗？”
“须弥。我不需要你照顾。”
芥子的话，让须弥混乱，茫然。
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受到惩罚的人会是自己。
当天晚上，十六岁的芥子就决议要搬去学校住。
须弥站在大门口，手上还套着一双可笑的粉红色洗碗手套。她就这么看着夜蛾正道开车接走了芥子。
而她的小孩离开前，没有回过一次头看她。
＊＊＊＊＊
清晨八点，夜蛾正道忽然上门来道歉。
须弥还没睡醒，开门的时候差点以为时间还停留在过去，那段他们很恩爱的过去。
于是她伸手想要抱他，却在余光瞥到墙角那盆枯死的花后猛然惊醒。
偏偏是今天。
“你是来找骂的吗？”须弥看到了他手上的礼袋，就算包裹的严严实实，她也能猜出，纸袋之内必放着一只玩偶。
怎么，他终于戳出了一只会叫妈妈的玩偶了吗？
不知为何，须弥一直很在意那只会叫爸爸的熊猫。已经在意到近乎偏激的地步了。
“不是。我是想……”夜蛾正道抿抿唇，似乎把某句话再次吞进了肚子里。“跟你谈一下芥子的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须弥被气笑了。
“所以你是来炫耀的咯？”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一次讲话都那么偏激？"
“我偏激？”须弥指着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她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夜蛾正道吗？
“我们就不能回到以前那样吗？”夜蛾正道说。
“以前哪样？”
“我们以前很幸福。”
须弥咬了咬舌尖，冷冷的说，“不，只有你幸福。那个以前，只有你一个人幸福。我倒想问问你，你在乎过我的幸福吗？”
夜蛾正道戴着墨镜，可就算他此刻戴着墨镜须弥也能从他脸上看出困惑。他不确定的问，
“须弥。你的幸福，为什么要问我呢？”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
须弥没有忍。过去的她已经忍了好几年了，事实证明，忍耐不会有好下场。
她一把抢过夜蛾正道手中的玩偶，然后用尽全力的往外面丢。
“滚。”她指着大门，毫无形象的咆哮道，“夜蛾正道，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你。”
随后，她卖掉了这套“我们很幸福”小独栋，并且一分钱都没有分给夜蛾正道。
拿着巨款走在街上时，须弥知道自己可能冲动了。
那栋房子里不止她和夜蛾正道的回忆，还有与芥子的。
芥子是那么爱那套房子，小的时候每次放学，都会笑的特别灿烂的和邻居，和路人，自豪的说，“我回家啦！你们看，这个是我家。”
须弥当然深知缘由。
她带着芥子刚脱离家族的时候，一度很艰难。她那个时候才刚成年不久，身无分文，只能边打工边养小孩。
她们住过最好的房子，是一家面馆楼上。那家面馆店的老板特别好，晚上总会免费请她们吃饭。也从不过问芥子的身世，单纯的把须弥看作一个单亲妈妈。
后来断断续续的搬过好几趟，直到须弥入职了一家银行，她和芥子的生活才有所改善。
当须弥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家，走进刚装修完的小独栋的时候，她一直没有告诉夜蛾正道，其实最先掉眼泪是她，不是芥子。
她真的以为，从此和芥子能过上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了。
可他毁了她。
须弥有点重心不稳，也许是包里的钱太多了，又或者是心事太重。
她的生活就像是纸牌搭建的城堡。而现在，夜蛾正道把最关键的芥子牌从她的城堡里抽走了。可他很贪婪，还觉得不够，将她最后一点美好回忆也统统夺走。
须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屋倒房塌，她的生活轻飘飘的摔在了地上。
她疾步走到就近的巷子里，准备歇斯底里的逼自己放声尖叫一场时，她的“生日礼物”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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