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请阁下尽量隐瞒我的行踪，多谢。”
那老者恍若未闻，径直去开门，凌熙在开门之前躲入了屋中。
“有什么事？”，外面传来老者粗哑的声音。
“果然是个修士，近来附近时常有人无故失踪，此事你可知情？”
此人声音稳重洪亮，带着一些上位者的威严，应当是领头之人。
“听说过。”
领头之人继续质询，“可与你有关？”
“无关。”
“无关，那你为何身上有如此浓重的血腥之气？”
领头之人说罢，便强行控制住了老者，又扯掉了他的外衣，见他腰腹之上有一道约莫一尺长的伤口。
“如此深的伤口，是如何造成的？”
老者低头不语，有人猜测道，“此人莫不是邪宗余孽，捉人来修炼，在打斗中受害者拼死反抗，这才受了伤？”
领头之人摇摇头，“他修为颇高，那些受害者皆是凡人，伤不到他。”
“他一个筑基修士，待在这贫瘠的小村子里做什么？”
老者依旧低着头，缓慢地开口解释，带着一股不惧生死的无畏，“大限将至，回归故土罢了。”
领头之人听见此话，心中产生淡淡的怀疑。燕家村乃是他幼时故居，因听闻燕家村有人失踪，他才屈尊降贵亲自前来捉拿凶手，此人虽衰老，但年龄应该应该与他相仿，他不记得见过这个人。这人一直低头，不敢看他，显得更为可疑，“抬起头来。”
等了片刻，老者才缓缓地抬起被乱糟糟的白发遮住的脸。
领头人心念微动，一阵微风将老者的头发吹开，露出沟壑遍布的脸，老者迅速地低下头去，他动作一僵，又缓慢地抬起头直视领头之人，老者那本来便十分阴郁的脸，这下似乎又添了一份阴沉。
领头人仔细看了片刻，露出一抹惊异之色，“师兄！”
老者双眼之中不带丝毫感情，“秦师弟。”
秦轩立刻停止控制燕云，双手扶着他干瘦的肩膀，语气激动，再也端不起一丝上位者的架子，“师兄，当年你为何执意脱离天纵门，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燕云嘴角上挑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带着莫名的讥讽之意，不知道是在讥讽谁，“寿元不足，衰老岂非常事。”
秦轩心中酸涩，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扯出一抹笑容，“师兄，我和姜野都回了浑天门任职，改日我带他来与你聚一聚。”
燕云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必了，我与你们早非同路人，如果没什么事，请离开吧。”
秦轩颓丧地放下手臂。
秦轩身后一年轻人为他打抱不平，“我师尊是金丹后期的强者，浑天门的长老，屈尊与你相谈，称你一个区区筑基期为师兄，你却如此无礼。”
“闭嘴！”
秦轩一挥衣袖，将那年轻人摔出门外，他转身歉疚地看着燕云，“抱歉师兄，是我没管教好徒弟。”
燕云却不再看他，秦轩心中失落，“那师兄我先走了。”
一行人退出院子中，隐隐还传来年轻人不服气的声音，“师尊，并非是弟子不敬您的旧友，那人实在可疑，他大限将至，走投无路之下，未必不会夺人精气修炼！”
“你住嘴，是我平日将你宠得太过了，回宗之后你便去闭关自省！”
有人打圆场，“秦长老，那人对您不敬，令徒也是维护您，不必如此苛责，而且令徒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秦轩才缓缓道，“燕师兄他一向骄傲，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秦轩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他与燕云已经阔别近二百年，燕云如今性情大变，不复从前疏朗沉稳，阴郁不甘几乎如同实质，仿佛一只饿到极点走投无路的老狼，眼中泛着森然的令人见之生畏的寒光。
几人越走越远，凌熙不再费心去追寻他们的声音。
院子中燕云仍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吱呀一声，凌熙打开了门。
隔了二百年的时光，凌熙再次见到燕云，阳光之下，凌熙朝着他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燕道友，别来无恙。”
燕云面无表情，“凌前辈，风采依旧。”
凌熙笑着摇摇头，自嘲道，“伤重难行，被逼绝路，何来的风采可言。”
“仙尊过谦了，二百年前仙尊便遇见绝路，之后却化险为夷，一飞冲天，在下相信此次亦会如此，天道总会给真正的天之骄子以一丝生机。像我这般的平庸之辈，遇见的绝路才是真正的绝路，甚至是死路一条。”
说来十分奇怪，燕云少年的骄傲意气早已被现实和时间消磨了个干净，昔日的故人全都光鲜亮丽，名震一方，每次有故人的消息总令燕云酸涩不甘，更是羞于与故人相见，极度自惭形秽之下，甚至不自控地做出绝情无礼之态。
但他见到凌熙，内心却十分平静，一方面，凌熙一直是名动仙洲的天才，更是他的前辈，他与他昔日的那些故人在凌熙眼中并无区别，不过都是蝼蚁之辈而已，另一方面，凌熙眼中从不会露出对他如今境况的惊讶不忍和同情，不会欲言又止或暗自鄙夷，也不会对他的过往追根究底深挖他内心的痛结。
凌熙只是把他看做一个故交，平等的，疏远的，毫不在意的故人，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未至终点，或许仍有生路。”
燕云摇摇头，并未将凌熙的话放在心上，“几百年苦苦追寻，时至今日，燕某已然放弃，只是仍旧心有不甘罢了。”
凌熙又躺在了摇椅之上，他眯起眼睛，“秋日的阳光甚是温煦，燕道友可愿共享。”
燕云缓慢地走了过来，取出一把新椅子，坐在了凌熙不远处。
檐下一片寂静，热烘烘的阳光晒在乌桕树上，传来阵阵草木清香，凌熙昏昏欲睡之时听到燕云的声音响起，“仙尊今日之绝路，绝至何处？”
“举世共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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