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生无意识地重重叹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直到每天做同样的噩梦，一次次看到儿子的死状，他才发现，自己远没有表面上装出来的这么坚强和平静。
事实上，早在妻子死后，他的精神世界早就开始一点一点土崩瓦解，单等着最后的一根稻草轻轻落下，就会轰的一声，灰飞烟灭。
他的眼前跟电影似的，镜头以极慢的速度摇过他空荡荡的房子，画面一帧一帧地定格。
时间和空间真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神奇得让人无法理解。他们一家三口明明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笑过，闹过，但一旦离开，连一丁点儿的痕迹都留不下。
“吴老先生，吴老先生……”
有人在叫他，还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吴达生回过神来，眼前是两名刑警焦急的脸。
“吴老先生，您没事儿吧？”顾屿凌关心地问。
吴达生还没有彻底清醒，听人说话总感觉像是蒙了一层砂纸，嗡嗡的。
他看着顾屿凌，嘴唇嗫嚅着，过了几秒钟，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我……心脏有些不舒服，我要回房间去了。”说完，他起身就往门口走，一脚踏出门后，又忽然回头：
“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真的很抱歉。我想问一下，作为死者的父亲，如果我愿意出具谅解书的话，这个案子可不可以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不好意思，吴老先生，”江铠抱歉地说，“故意杀人是重大刑事案件，谅解书并不可以让凶手免于承担责任。不过……”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
“如果经过调查，发现案件确实另有隐情的话，谅解书可以在法官量刑的时候，起到一定的作用，被告是可能被酌情轻判的。所以，您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帮到您的儿子，还有——”
江铠吁出一口气，最后这半句话，几乎说得一字一顿：
“您想帮助的人。”
吴达生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末了还是垂下了头，那股晦暗的，绝望的神气又笼回他的脸上去了。
吴达生什么都没有说，拖着脚步离开了会议室。
***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她和江铠两个人。
顾屿凌将下巴抵在桌面上，眼睛垂着，许久才发出一声惆怅似的叹息。
“怎么了？”江铠拍拍她的头，安慰道，“别着急，事情总是有一定的机缘的，急也没用，到了他想说的时候，自然就开口了。”
顾屿凌转头，眼皮一掀：“你说什么？”
“你不是因为吴优的爸爸什么都没说，所以心里着急吗？”
“我像是那么冷血的人吗？！”顾屿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声音蓦地压低，“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看到吴优爸爸这个样子，觉得心里酸酸的，不舒服。”
这回答，其实已经在江铠的意料之中，他突然弯下身子凑过来，附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温暖的气息拂在耳畔，撩拨的她痒痒的。顾屿凌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不可置信似的问江铠：
“真的吗？真的能看到？”
江铠点头：“能。”
***
夜幕刚刚开始降临，溶溶的。或许是白天的余温还没有散尽，暖暖的感觉自沙滩泛上来。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顾屿凌这一次果断放弃了礁石，乖乖地坐在了沙滩上，闭着眼睛吹海风，凉丝丝的，异样舒服。
面前是广袤的黑，静谧而深沉，偶尔可以看到波浪起伏的曲线。往上看，越来越多的星星落进视野，密密簇簇的，中间隐约的一道，让顾屿凌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这是……银河？！”
“是。”
“真美……”顾屿凌小声说。
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震撼的星空。
“太阳光需要八分钟才能到达地球，我们看到的每一颗星星，都是遥远星系里的一颗太阳。我们看到的星光，也是经历了数万年的星际旅行，才到达我们眼中的。所以你看，抬头就能拥有的满天星光，其实经过了这么久的跋涉。有时候，看似简单的，容易的东西，都不简单，都不容易。”
江铠顿了顿，看向顾屿凌清亮清亮的眼睛：“屿凌，谢谢你的出现，也谢谢你让我喜欢上了你。我想，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顾屿凌感觉自己的心怦怦跳，从沙滩上泛起的热度慢慢传到了脸颊上。她避开江铠的目光，垂着头低声说了一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手指在沙子上一圈一圈地画着。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腰上被江铠轻轻掐了一下，顾屿凌觉得痒，笑着躲闪，躲了几下之后，就被江铠紧紧地箍住了，才要抬头抗议，江铠头一低，封住了她的嘴唇。
顾屿凌觉得心慌慌的，像是坐海盗船一直荡啊荡的，停不下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但江铠胳膊上使力，到底将她箍得结结实实。
一时间，唇齿之间，充盈着的都是他的气息。顾屿凌意乱情迷之际，忽然想到自己竟然能和江铠这样亲密，喜悦终究还是大过了慌乱的。
纠缠了不知道多久，顾屿凌觉得周身一松，江铠松开了她。顾屿凌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得厉害，一时之间没办法立刻平复下来。她感觉，自己脸上滚烫滚烫的，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江铠伸出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嘴唇在她的额头上辗转了一下。
那一晚睡着之前，顾屿凌破题儿第一遭没有想跟案子有关的任何事，翻了几个身后，嘴角上翘着进入了梦乡。
***
翌日清晨，海边的薄雾之后挂着一个鸡蛋黄似的太阳，天空中还点缀着几颗寥落的孤星。
韩晶醒来得很早，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皱起了眉头。
这几天都没有机会运动，感觉腰身好像都粗了一圈。她赌气似的换好衣服，穿了一双最接近运动鞋的休闲小白鞋，一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海边的空气带着丝丝清凉，让人觉得很舒服，韩晶停下来，拉伸身体。
不远处，海浪一层一层地堆叠着，将一个东西推上岸边。
韩晶停止了动作，好奇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一声尖叫刺破了德门岛宁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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