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笑完全僵住了，他慌乱的从床上起来，迷茫的看着祁疏玉，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祁疏玉却不管他，径直从榻上起身，又披了件蜀锦月华长袍，就准备离去。
“等一等！方才、方才是朕糊涂了，也是朕朝令夕改令你为难。但若今日你能替朕解了盐商之困，最多明年开春，你就能离开这里，离开……”
祁疏玉闻言立马就转过了身，朝着皇帝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向皇帝确认道:“陛下此言当真？”
皇帝苦涩的点了点头，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最想说的话永远无法宣之于口。上次是想念他，这次是不想他离开，却都没有说出口，似乎他们永远在这样不断错过。
御书房
众人见皇帝竟带着祁疏玉来御书房议事，都惊讶不已，还有一些固执偏激的大臣更是当着祁疏玉的面就摇起了头。
乌大将军虽然知道祁疏玉对自家傻儿子好，但还是不认同地坤过问朝政。
万澜羽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来人是祁疏玉，所以不好言语，更有心想看他的表现，便偷偷用眼睛打量他，努力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白兰味道。
祁疏玉自然明白这些骄傲的天乾们在想什么，也懒得与他们争辩，跪下假意向皇帝告罪道:
“陛下实在抬爱，臣久居深宫，哪里能懂朝政？不过侥幸久居京都，对前朝往事有所耳闻罢了，如今只得勉强向诸公禀来，若是能对社稷有益，也是臣之大幸！”
诸位大臣见他如此自谦，自尊心得到了满足，才连连称赞，谢他从中协助。皇帝也缓了神色，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祁疏玉却没有动，他拿起了万澜羽桌前的盐引单子仔细端详，摇摇头:
“陛下，您手头这份单子有误。当年反王虽昏庸，也不至于连盐量都不知道。况且他后几年与世家嫌隙日增，世家隔三差五便上报盐铁产量下降，好从中谋利，又怎么用得着新增盐引？”
众人也道是这个意思，但他们从户部拿到的发放记录便是这个，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祁疏玉认真思索了片刻，才道:
“陛下，此事应是朝中有人与世家勾结。当日反王事败，上一任户部尚书潘石趁乱逃出，许是在潜逃之前，做了假账，将这些年亏空都栽给了反王，但他只能补户部的账，万万改不了中书省的记录，因此只需在中书省查验校对便知。”
他想了想，又冷笑起来，“若是旁人，臣这番推测可以算得上恶意，但对他潘石，只怕是我还不够恶意呢！”
众人听他一说，方才恍然，立马去了中书省校对，一一查验。
皇帝有心想问问反王窃国那十年的情形，他此刻才发现，他一心只顾着建立新朝，恨不得与过去的一切分割都清楚，却容易被过去蒙蔽，他所知的过去真的就是过去吗？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又如何迎接未来呢？
但祁疏玉此刻一心扑在了盐引上，并没有察觉到皇帝的情绪，若是他的推测正确，那今日的盐引之事简直令人后背发凉。
过不多久，负责前去校对的官员回来了，一脸兴奋地跟皇帝禀报，说其中大半的盐引果然是潘石等人私印的！
众人的眉头此刻都皱了起来。
万澜羽简直不敢置信:“所以目前有一大半的盐引是不在朝廷手中的？”
祁疏玉冷声道:“恐怕不止，陛下是否核查过铁和茶？”
众人更是后背发凉，他们一心想着施行新政，却连家底都没有盘算过，竟然险些在眼皮子底下被世家们搬空了！
幸而核查一轮，其他国资虽然也有偏差，但比盐业好了许多，目前来看最关键的还是整治盐商。
众人看祁疏玉次次都能切中要害，也不顾那些虚礼了，便将日前的形势与他们掌握的情报讲给他听。
祁疏玉听完，也暗中佩服皇帝这些肱骨大臣，他们在对世家毫不了解的前提下，也能精准的看出世家们每一步的目的，没有对着他们喊打喊杀泄愤，只想着不能伤民，误了农时，哪怕被百姓唾骂也没有为了虚名而冲动。
看来日后就算不在皇帝身边，他也能放心了。遂将自己知道的都事无巨细，一一讲来。
反王当年之所以能够顺利窃国，皆是得了世家的支持。这些世家大多根基深厚，对外书香门第，簪缨世族，对内就借着势力四处扩张，其他产业也就算了，盐铁茶三类他们竟然也想染指？
以前祖母在时，祁国大多产业都被收拢了起来，只待日后登基便通通收归国有，因此世家们并没有讨到好处，只能往境外扩张。
祖母一死，祁道仪便用盐铁茶为条件，彻底和世家们搅在了一起。世家中马氏、潘氏、张氏、王氏四家势力最大。
张氏掌门人最是谨小慎微，因此新皇登基后，为了投诚，早就将手里不干净的产业都脱手了。而且他向来只参与茶业的买卖，盐商一事，与他关系应该不大。
其余几家则皆有可能，尤其是潘氏，当年的户部尚书潘石便是掌门人的亲侄儿，算是安插在祁道仪身边的钉子，想必偷印的盐引也多数去了潘家。但潘家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盐业长年被马氏和王氏瓜分，潘氏根本分不到一杯羹，这才狗急跳墙。
众人听他说完，又结合手头目前掌握的证据一一分析，无论如何潘家是可以钉死了，这就是一个口子，如今便拿潘家下手，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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