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推着轮椅，庄子上的地不如城里平整，他得放慢速度才不会颠到齐子彦。
东边院子里没有能容纳很多人的屋子，所以温霖是在外面训练的空地上进行的。他已经来了两次，这是最后一次，主要说一些遇到过的具体情况、以及应对的经验。
他口才不错，能把 那些旧事讲得像是在说书，下面的人也听得带劲，但温霖很清楚，他们大部分人只是听个热闹，其实很多重点情况和嘱咐的经验都不过脑子，对待的态度也不走心。
这次还算好，之前两次他在讲运镖手续和关卡流程时，很多人连听热闹的兴趣都缺乏。
不过也不算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些人多少有份傲气，对行商和混江湖的看不上眼可太正常了，他们此时不仔细听、不认真记，到时候吃过亏、挨过罚就能记住了，只不过他和洛谷还得做好帮他们收拾娄子的准备。
然后他瞥见阿九推着轮椅上的主子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惊讶地挑了挑眉，其余人见他走神望向别处也跟着看过去。
“见过统领！”四十多个壮汉的声音完全淹没了温霖那声‘见过主子’。
温霖低头行礼的脸上是头疼的神色。没见过主子也还说得过去，但看到阿九统领都在乖乖推轮椅的人竟然也不再动脑子猜测下对方的身份，也不知是鲁莽还是傲慢，若是碰上疑心重的贵族，恐怕就要对阿九统领生戒心了。
幸亏好像还有个聪明点的，林为忠在侧后方，声音清晰。
“阿九统领，这位贵人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过去，先看的却不是齐子彦，而是轮椅。
这场面也不是没有预料，齐子彦只是看向阿九，平静地等着他回答。
“这位是我的主子，也是你们所有人的主子，齐子彦齐公子。”阿九没说什么齐宁侯府，只是解释着轮椅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前些日子中了埋伏，主子为了营救、腿受了伤，因此在别庄休养几日。”
还好，起码不是真的残了或者有什么重病，这是大部分人的心声，打量齐子彦的眼神也正常了些，虽然还说不上礼貌和恭敬。
“见过主子。”林为忠和黄眠带头，众人跟着问了好。
“听说温霖来给你们讲解经验，我来看看情况，你们不必在意，继续吧。”齐子彦对温霖微微点头，神色并无不悦，但泰然自若的冷淡神色、配上锐利的眼神，还是带出了些气势。
一众人有些面面相觑，还是温霖先开口继续讲了下去，其他人慢慢恢复成听故事的状态，只有林为忠和另外两个年纪稍大的人不时隐蔽地瞟过来。齐子彦一边听温霖的解说，一边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和状态，对这些人的情况和态度也有了些感想。
等温霖讲完，看向齐子彦的时候，齐子彦示意阿九将他推到温霖旁边，面对着众人。
“按照阿九统领给你们划分的队伍，列队。”
大部分人都看向阿九，动作带着迟疑。
“列队。”齐子彦重复了一遍，表情和语调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那种不为所动却又成了有压迫力的气势，让所有人下意识地服从。
而阿九从始至终站在齐子彦身后、目不斜视，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
齐子彦看着每个队的人员分配，就充分理解了阿九的意图，倒是很适合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每个队伍的领队出列回答，刚才温霖解说时说每辆平头车可以放多少石货物？每日大约行多少里？”
大部分领队都是七人中更加年轻强壮的，都是以前主力军中的年轻小兵，刚刚都像是听说书一样过过耳罢了，哪里能回答得上来？
林为忠是领队里年纪最大的，“回主子，温先生刚才所说，平头车可放30到35石货物，日行大约30里。”
齐子彦点出另一个小队中的一名身形稍矮的人，“你以前是做军需的，对温先生的话，有何感想？”
发现对方有些难以开口，便补充，“不用顾忌，直言便是，道理就是道理，温先生若是错了，也是错了。”
“属下认为温先生的预估有些保守，如此，每辆车运力不足一半，每日行进也差不多只有一半多些，会降低效率。”那人便说了，此话引起不少人共鸣，有些是同样负责过军队后勤事务、熟悉军粮运输的，有的明显是在跟骑马奔腾的速度相比较。
等小声议论结束，齐子彦才继续下去，“温先生说的不是预估，是实际经验，”齐子彦环视一周，斩钉截铁地道，“温先生是正确的，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下面有些人开始小声嘟囔起来，似乎有些不满和无奈，“哪有什么为什么，分明是您信任温先生比信任我们多。”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并没有错。
“因为服饰娇贵，每辆车堆得太多难免会有损伤？”黄眠对温霖的讲授听得比较认真，想起了要运送的是何物。
“此为其一，”齐子彦第一次露出点细微的笑容，看向黄眠点点头，“还有吗？”
“运送货物和运送军粮不一样，快不是唯一的要求，还要考虑快速运输的成本。”最后还是林为忠补充回答，说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令人诧异的浅显易懂。
“对，成本是最核心的，还有人员素质、队伍管理种种因素，”齐子彦又扫视一圈，却没有责备，反而表情和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们想不明白，是因为没仔细听温霖这三次的讲授，而你们不认真听，是因为你们对运送和商人的活计并不重视，”明明该是批评的话，但齐子彦说出来的时候反而像是在表达理解。
“而你们不明白商人和运输的重要性，并不是因为你们愚笨，而是因为没人用你们所在的角度看待和解说过这件事。”
“这点，是温霖你的不足，”齐子彦看向温霖的眼神反而是锐利的，“在讲具体的内容前，总该先让人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
温霖低下头，此刻才意识到不仅是这些人对江湖人的偏见，他自己也是从一开始就带着偏见去看待这些人的，认为只要教他们具体怎么做，让他们不至于搞砸或者碍手碍脚就好。
可如果主子只是想要一群不动脑子只干活的劳力，又怎么会特意让他来讲授呢？
确实是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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