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泽不在家。
万莉萍说他和金彩霞明天要去县二中报名，今天在金家帮她打包行李，明早坐金副厂长安排的车直接过去。
其实吧，有前面两句就够了，可不知是万莉萍挺自得自家终于和领导攀上了一点关系，还是不忿当初李琼夫妇耍太极没有让她进昊文，即便是对着安沐沐这个小女孩，也没忍住不阴不阳地刻薄两句。
“还是你爸妈有远见，一工一农，一辈子不穷。你看，即便现在你家那个托管班倒闭了，有你爸顶着，照样不影响过日子。唉，我家就不一样，男人死的早，我哪也不敢乱动，只有老老实实守着两带把的，指望他们将来有点出息，能让我依靠。哎！幸好老大是个争气的，性格又好，也招人喜欢，我就没见他去巴结过谁，都是小姑娘们......呃，同学们主动来找他。我说沐沐啊，你放心，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来找过他。唉，看这天儿也不早啦，还不知道他会在彩霞家里耽误到什么时候，要不行的话，你就明天再来找他吧......”
尽管上一世安沐沐也是被万莉萍吧叽惯了的，但这番话听在耳里，还是像被针刺了一样生疼。她敢打赌，以她对万莉萍势利本性的了解，那女人在攀上所谓的“高枝”之后，是绝不会再维护她和林昊泽的交往的。
万莉萍不会告诉林昊泽她来过。
安沐沐也不好意思揣着这番话又追到金彩霞家去。
而明天，明天林昊泽要去县二中，她和爸爸妈妈要去往W市的黄川区。
什么时候能再见面？等两三年后，万莉萍随军工厂最后一批人马迁到黄川时？
两三年后？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他应该考上大学了吧？而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更进一步，去往更好的中学念书。
他们是约过，要联系、要写信。可安沐沐并不知道新厂在黄川的具体位置，她写给他，寄到哪里？学校还是军工厂？他会不会回？
安沐沐心里一片茫然。魂不守舍，居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金彩霞家门口。
对方房门紧闭，探不出里面有多少人、在做什么。
她站了大约有二十分钟，门没有开。夏日的热气像布一样勒紧了她的全身，拧出的汗水打湿了李琼给她买的小花裙，这还不算什么，讨厌的是蚊子，山里又大又凶残的蚊子，安沐沐感觉她的腿、可怜的小腿，都已经快被咬多出一层皮了。
奇怪的是，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痒。
只觉得无力，连去挠挠腿的力气都没有。
李小娟的奶奶出来倒垃圾，看见她，顺嘴嚷了一句：“沐沐，还不回家吃饭吗？这么热的天儿，蚊子又多，在这儿干嘛？”
安沐沐这才回过神儿，咧嘴强扯出一个笑，随口应付说：“我姐叫我来给小娟姐说一声，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李奶奶很是诧异，“小娟知道啊，她不已经去你家了吗？还把她小舅舅给买的新书包也带过去了，说舍不得晶晶，想要晶晶一背上书包就想起她。唉，你说这些孩子们，倒比大人还长情，明年我们不就过去了吗？她俩不还是在一起上学，也就一两个学期见不着而已，至于这么难分难舍吗......”
安沐沐听得有些难过，转身慢慢往家走去。
她离开后一两分钟，金家的门便从里拉开了，林昊泽走出来，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坝，目光转向正在用凉水浇地降温的李小娟奶奶。
“李奶奶，你刚才跟谁说话呀？”他问。
正巧，李小娟的妈妈走出来，看见浇地的奶奶，没忍住埋怨，“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这儿不比农村老家，井水一抽一桶，你想怎么浇就怎么浇。厂里每吨水都是要收钱的，你天天两盆子水下去，我每个月的工资交水费都不够......”
李奶奶一听媳妇的话火了，也顾不上林昊泽，当即就呛回去，“你总叫人给你买这霜、带那粉不花钱，我浇个地就把你家给浇穷了？当初求我来帮你们带娃时怎么说的？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现在娃给你带大了，我巴巴的浇个水都不行？”
“妈......”
婆媳开始唇枪舌剑，李奶奶将一旁的林昊泽忘了个彻底。
金彩霞跟出来问：“怎么啦？”
林昊泽摇摇头。
“我妈说辛苦你了，叫你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金彩霞说。
林昊泽继续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妈还在家里等着我。”
回去的路上，经过陈大娘的卤菜摊，林昊泽听见周勇正气急败坏地和他妈妈吵架。
“我昨天就跟你说了，猪尾巴、卤牛肉，两样都给我留一包，留一包，现在你给我说只有猪尾巴？牛肉呢？卤牛肉呢？她本来就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最多只吃点卤牛肉，现在连唯一一点能吃的都没啦。”看得出来，周勇是真着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陈大娘将菜刀往案板上一拍，叉腰大吼，“王八蛋，你点着我摊上最贵的叫留，要是没人买，也就算了，老娘给你留就是了。客人来看见了，要买，你叫我怎么给你留？有钱不赚，拿西北风养活你？我跟你说，赶紧地，拿着猪尾巴给我滚，再在这儿哔哔哔，把我哔烦了，连猪尾巴都得给我放下。”
周勇的眼泪都给激出来了。
看见儿子这相，陈大娘又忍不住有些心软，低了声调哄他,"真是......，别嚎了，明天给你留。"
“明天？等明天.....她，她们都走了。”周勇抹眼泪。
“周勇。”似有所感应般，林昊泽走近他，问，“谁都走了？”
看清是他，周勇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风都走了，云都走了，还有猪尾巴也走了，连卤牛肉都走了。”
一旁地摊上的婶子“扑哧”笑开，对周勇说道：“陈大娘，你老说你儿子顽皮，在学校没学到东西，我觉得他语文就学得挺好嘛，张口就能念出一首诗......”
周勇就是关汉卿笔下那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骂不服他，赞不动他，刀枪不入。连陈大娘都给哄得露了点子笑颜出来，他却依旧板着脸，伸手将那包猪尾巴一抄，既不跟老妈打招呼，也不再理睬林昊泽，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林昊泽觉得有什么事应该去做，可是，想想妈妈和弟弟正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吃饭，略微踌躇，最后，还是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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