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回枫阳市了，白戈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的景色，恍如隔世。
几个月过去，她家附近并没有什么变化。
街上依旧有行色匆匆的学生党和上班族，依旧有步履缓慢的老人和肆意玩闹的儿童，依旧有如胶似漆的情侣在牵手逛街，依旧有一条被修了又挖、挖了又修的路。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或许就是树枝上、屋檐顶都覆满了白皑皑的雪，到处都弥漫着冬天的气味。
她出发去苍州的那天，枫阳市正值夏末，路边的树木苍翠葱郁，蝉鸣为她送别。
如今转眼间便到了冬天，她抿抿唇，拉高围巾，思绪飘向远方。
她第一次接触《永恒盛境》这款游戏时，也是在一个风雪飘扬的冬天。
别看她现在成熟稳重，她读中学的时候其实是个问题少年，逃课打架抽烟翻墙顶撞老师……可以说是无恶不作，老师们都拿她没办法。
她只要心情不好就会跟着学校里一帮小混混逃学出去上网吧，那时她混在一群青春期男生里，被他们开玩笑似地喊“白哥”。
她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被他们所接纳，这让她万分骄傲。
直到她开始玩《永恒盛境》。
这是全球第一款MOBA游戏，一经上线，便点燃了大量玩家的热情，那群小混混也不例外。
为了尝试新游戏，也为了顺利融入男生群体，她成为了一名MOBA游戏玩家。
她很聪明，上手游戏的速度极快，尤其喜欢玩打野、射手和上单这三个位置。
冬季天气寒冷，手指总会因此僵硬，一开始，她拿了个电热水袋去网吧，一旦手指僵硬得快要动不了，她就把手指放在热水袋上，等手指舒展了再回去打。
后来她嫌这样做的游戏体验太差，总得把手抽出去，就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硬扛寒风，到最后，她的手指竟然还真适应了这样的天气，按起键盘来毫不含糊。
她们一伙人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开黑，而她的优秀表现得到了混混们的赞扬：
“哟哟哟，不愧是白哥啊，真的太强了，每把都被你带飞！”
“咱们班都没有别的女生打游戏的，你不仅打，还打得这么好，跟其她女生完全不一样！”
“白哥你太神了，下次排位咱们再一起打啊，照这样下去，我们马上就能打到大师段位了！”
她沉浸在男生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赞美声中，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跟其她女生不一样，我是特殊的，班上的女生既胆小又麻烦，还老是勾心斗角，真烦，只有我不同。”
那时的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的陷阱之中。
一次关键的排位赛上，她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拿出打野英灵，旁边的男生曾林却突然开口：“白哥，要不你这局就别玩打野了，拿蜜桃公主吧。”
她手上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我不玩辅助的啊。”
曾林叹了口气：“你今天的表现太差了，刚才那局要不是你老是失误，我们肯定不会输的，这局就让张哥打野吧，你玩个蜜桃公主，只要不是太划水就行了。”
听着他的话，白戈瞳孔微缩，当场就愣住了。
荒唐。
太荒唐了。
当时白戈的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明明这么久以来，都是她一路拿着打野和射手带他们上来的啊，刚才那局也根本不是她的错，要不是因为下路的射辅一意孤行无脑莽，前期就送好几个人头，她们不会崩盘的。
怎么在曾林的嘴里，就都成她的错了？！
她皱紧眉头，瞪着曾林：“曾林你在搞笑吗？刚才那局你竟然让我背锅？我拿打野和ADC带了你们一整个赛季，你现在让我玩辅助，不觉得很可笑吗？”
曾林没有看她，而是有些淡漠道：“本来就是你的错啊，别的不说，最后那波团战你连对面的ADC都切不死，什么都没做就下线了，一点用都没有。”
白戈直接给气笑了：“你自己想想，你们下路送了多少个？对面那白金重炮被你们喂得比猪还肥，大罗神仙来了都切不死他，你们送人头把他养起来，最后倒成我的错了，曾林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不是，我又没说什么，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曾林撇撇嘴，嘟囔道，“跟个疯子一样。”
虽然他最后那句话很小声，但白戈还是清楚地听到了。
“跟个疯子一样。”
怎么，他是想拿这句话来堵上她的嘴吗？
——只要把她判定为无理取闹歇斯底里的人，就能让她诉诸的一切都无效化。
毕竟，一个发疯的人说的话，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自始至终，曾林一眼都没有看过她，语气也极为平淡，与他平时跟好兄弟们打打闹闹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更与他跟别的混混发生冲突时的反应完全不同。
轻蔑。
这是他对白戈的轻蔑。
他压根就没打算跟她认真讨论问题。
她捏紧拳头，张了张口，环视其余人一圈，发现他们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平静，不，冷漠地看着她，更有甚者的眼里还透着股不耐烦的意味，仿佛是在说：
“烦不烦啊，还打不打游戏了？让你选辅助你就选呗，哪来那么多话？”
在那个瞬间，白戈突然产生了一种窒息的感觉，像是有一座密不透风的钢铁屋子拔地而起，将她困在里面，她想拼命大口喘气，却害怕屋里的空气因此迅速流失，她会死得更快。
她几乎是哽住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看着熟悉的“朋友们”的脸上露出这种陌生的表情，她感到一阵晕眩，趁着自己还不至于晕倒，逃也似地飞奔出了网吧。
她跑出去的时候，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几道模模糊糊的、稍显不屑的声音，都来自于她曾经的朋友：
“啧，女人就是麻烦，让她打个辅助而已，磨磨唧唧的。”
“说实话，她玩得也就那样吧，拿了几次MVP而已，真当自己很有本事了。”
“女的打游戏就是不行啊，我遇到的那些都菜得要死，她觉得自己很特别吗……”
迎着狂风骤雪，白戈艰难地走到路边的栏杆旁，靠着它，默默仰起头。
——啊，好想哭。
望着灰暗的天空，看着从空中缓缓飘落的雪点，她止不住地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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