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白垚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老谋深算的杜斯通反而露出笑意,品着新茶,从对视中寻找对方意图。
那双桃花眸子格外澄亮,看不出半分污浊。
沉默良久,杜斯通笑道:“圣人殡天不久,草原四十九部理当以稳为主,是老夫糊涂了,把人净往坏处想。白垚深谋远虑,可担九十九州,皇太妃去王府静养三月,怎样?”
李白垚淡定道:“生有小肚鸡肠,莫做善心翁,三个月和三年,有何区别?这件事已经拟诏了,你黄门监不同意,可以去告御状,但别在早朝时提起,一来有损陛下威严,二来此事由黄雍负责承办,要是把这名早朝第一武夫惹恼了,说不定会对杜相拳脚相向。”
“好,依你。”
杜斯通故作豪爽道:“皇太妃去绥王府养病一事,老夫不再提起,可是还有一事,刘獞就藩兖州,是否妥当?”
李白垚心平气和说道:“敢问杜相高见。”
杜斯通将茶水一饮而尽,缓缓说道:“兖州在两江都护府,前有武王立于西南边陲,后有荣王刘识封地一州,再扔进去一个刘獞,三王同在两江,是不是不太合适?”
换成平时,李白垚定会问一声杜相高见,可今日有所不同,气势凌厉道:“皇室子嗣,难道不该去往富庶之地吗?难道去安西或北庭,常年受风雪之苦?”
杜斯通声音柔和几分,“去保宁或者安南也可,为何非要去兖州,三名藩王齐聚两江,会把大宁粮仓捅出窟窿,米面流入王府和士族门阀,百利而无一害,国库和百姓都会因此受到波及。”
李白垚笑道:“杜相言下之意,一名藩王,能把大宁给折腾穷了?那你不如上道奏疏,把几名藩王全给撤了,放入京中赡养。”
杜斯通双手摁住膝盖,愁眉苦脸说道:“白垚,玩笑不是这么开的,藩王怎能说撤就撤,那岂不是家国大乱。老夫觉得,国库好不容易攒些家底,当同你一样节俭,万一再起战事,好能给边疆将士添衣送粮,一片苦心而已,你自行斟酌。”
李白垚轻笑道:“先帝血脉,不可厚此薄彼,我与黄相议过,就这么定了。”
黄门省起初攥在段春手中,审查中书省诏令,执掌礼仪,政务决策,权势不可谓不大,同为三相之一,因此将段春称之为内相。随着先帝殡天,新帝登基,将黄门省又放给外臣,与尚书省中书省共掌枢密。
由于之前段春不太插手政务,三省之中,黄门本就是最势弱的一省,如今杜斯通上位,有李黄二相联手,仍未改变颓势,审查诏令,也不过是过一眼而已,根本无力改变大局。
“最后一事。”
杜斯通将声音压的极低,“调拨生铁五万斤,陈粮十万石,送给北庭和青州,李相,虽说举贤不避亲,可一边是女婿,一边是儿子,怎么也要欲盖弥彰一下吧?”
李白垚轻笑道:“杜相的嫡长子,不也是两年三品,官拜吏部左侍郎了吗?外面盛传,大宁有二杜,可使大宁长治久安,抵百万雄兵。本相很好奇,杜侍郎有何功绩,能够两年内连升三品,是因为他有个左相父亲吗?”
肆无忌惮的质问,令杜斯通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张燕云的赵王,李桃歌的青州侯,那都是拎着脑袋拼出来的,没他二人,大宁早已疮痍满目,或许早已改了国号,穿着周袍念孝经。
所以找不到反驳言辞,只能忍气吞声。
二相再度入棋,不同以往的投石问路浅尝辄止,而是来到官子阶段,已然露出獠牙。
有李无杜,有杜无李。
杜斯通面无表情道:“五万生铁,陈粮十万,不是一个小数,既然给了赵王和青州侯,也当调拨给安西和保宁,用于巩固西北兵事。”
李白垚意味深长笑道:“想当年杜相在朝堂之上盟誓,以身饲虎,何等豪迈,今日为何作小女儿状,揪着封地和铁粮死死不放?你想讨好世家党和皇室,尽可以送钱过去,用国库徇私情,尚书省不允。”
对于这名老相国,李白垚知之甚详,权术玩弄的炉火纯青,可惜不通兵事,再说自己下的是明棋,对方下的是暗棋,今日昏招频出,倒也不足为奇。
杜斯通灰白眉毛挤在一处,沉声道:“白垚,当初咱们二人共同执掌尚书省,老夫没为难过你吧?任何中书省递来的诏令,能抬手就抬手,何时下过绊子。可今日老夫的三件事,你件件驳回,不顾往日情分吗?”
李白垚释然一笑,说道:“杜侍郎在朝中名声,您老可曾听过?把官帽贴上明价,大肆敛财,刺史十万,长史五万,县令一万,赋闲在家时,我都想送去银钱,走走杜家门路。还有,杜相去往安西,究竟意欲何为,真的是以死搏青名?我看未必。一名宰相,非要大张旗鼓跑到叛军中送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晚辈能瞧得明白。誓杀郭熙,其实是为了给杜家造势,你求的并非国,而是家。杜相初入庙堂,步履维艰,在里面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只不过混到六品官职,先帝登基后,杜相这才一改颓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其中之艰辛,您老人家最为清楚不过。出身微末的杜相,渴望权势,贪恋美名,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将杜家镶入世家门阀之中,再也不受贫寒之苦,对吗?”
杜斯通脸色晦暗,一言不发。
李白垚正色道:“为子孙谋福,人之常情,谁上位后不会为后代修桥铺路,您没错,难道苦心治国那么多年,只是为了自己?各有私心,不外如是,可是我如今着手肃清吏治,几年来您始终对此无动于衷,既然政见不合,恕白垚失礼了。”
“明日早朝,吾有一谏。”
“吏治,当从杜相起始。”
“若想大宁中兴,先倒二杜。”
杜斯通望着世家党里走出的后辈,沉思良久。
随后老脸露出艰难笑容,“明日一早,老夫辞官,回到老家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政。”
李白垚缓缓点头,“如此甚好。”
几月之前,湖心亭里的那盘棋,本以为三五年后再落子,谁知结局竟来的那么快。
善下独棋的李白垚,赢了大宁第一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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