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纷飞，给靖嘉关的防御工事造成了很大阻碍，燕昀霁下令暂时停工，众人便一起缩进屋中，难得地宰杀猪羊，开始替春节筹备起来。
“陛下这次又说什么了？你不是才刚回靖嘉关吗？”
在陈易与赵渠忙着备年货时，卢元恭李耀卿两人则是与燕昀霁凑在一起，给李弘渊回信。
春节在即，动乱的天下仿佛也因为节日而变得安静许多，也或许是大雪遮掩了许多混乱。屋中炕烧得发烫，但在看向屋外时，燕昀霁明白，这个冬天估计要冻死很多人。
一路上的难民与早就没有国可言的那些纷争之地，待开春绝对会形成可怕的瘟疫。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弘渊的信又从京城而来——很多时候燕昀霁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从京城向边疆送信绝对是一件麻烦事，从前李弘景李明羽来信往往都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亦或重要情报，如今李弘渊却好像想起什么，便要提起，完全随心所欲，丝毫不在意为此奔波劳累的飞鸟和信使。
“陛下说春节要到了，提前祝我节日快乐。”燕昀霁面无表情地将信展开，那么一张纸上，竟然真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难道是春节有什么变动？亦或者是他在警告你什么？”李耀卿开始发动思维。
“这纸上到处都是空白，或许是他对将军你至今对那两人毫无动静感到不满？”卢元恭也试图猜测。
燕昀霁沉默了一下，无奈地叹气。
“一开始我也像你们这般，不过现在我已经确定。陛下他可能真的就只是想写这么一句话而已。”
将信放在一旁，燕昀霁更加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颜彦谦那边还是老样子吗？”他问。
“老样子。”提起这个李耀卿就有些心有戚戚焉，“颜彦谦的手虽然没有完全残废，但他的手筋确实是几乎要被挑断，别说干体力重活，他甚至连握笔稍微用点劲就会出问题。”
“对他这种人来说，废掉手估计比要他的命更难受。”
虽然早就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可现在再听到时燕昀霁就更头疼了。一个浑身是伤大病初愈的颜彦谦，一个重伤到几乎要死亡的崔来明，现在天气如此严寒他甚至担心这两人冻死，还不得不特意在他们身上花许多功夫。
崔来明暂且先关在牢中，他每天都亲自去看就怕出什么意外不好交代；颜彦谦他一开始本想打发去与百姓一起修理工事，然后才发现这人的手几乎被废掉，根本做不了什么。
曾经能写出名动天下隽秀字迹的左相，落到写字丑陋如爬虫般的地步。就算是燕昀霁，目睹时也会莫名生出一种对李弘渊如此下手感到的些许惧怕。
他并非同情颜彦谦，只是在想，同为臣子，若是他以后出现什么纰漏，或许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弘渊阴晴不定，且嗜杀成性，实在不是好相处的君主。可如此行事反而让朝中人甚少敢议论什么，在燕昀霁回京的那短短几天，哪怕是背后再痛恨李弘渊的大臣，在朝堂上依旧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欺软怕硬，莫过如此。
他脑中浮现出李弘景的脸，他想起他第一次行君臣之礼时，李弘景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恐慌。
若是李弘景能有李弘渊两分狠心，估计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与百姓相处如何？”
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燕昀霁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如从前一般。之前在惊闻李弘景死讯时他急火攻心吐血晕倒，他多年暗恋就这样意外被所有人知晓——虽然谁也没说，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透露出一种同情。
“靖嘉关居民倒是都还挺喜欢他的，据说颜彦谦非常努力，哪怕手有残疾也拼命地试图帮上忙。要不是有懂医的孙大娘看出他快到极限了，估计他能把自己的手给弄残废后才有人发现不对。”
提起这个李耀卿就更感无奈，现在他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颜彦谦。是痛恨？是同情？又或者是怜悯？一开始他还愤怒为什么这样一个人李弘渊竟然还要留下性命，现在他已经觉得或许死亡才是种宽恕。
可颜彦谦不会主动去寻死，一种莫名的执念困住了他。尽管李耀卿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样肯吃苦耐劳的人，在靖嘉关往往都受欢迎。”卢元恭冷笑一声，“说起来，靖嘉关的百姓只知道他是颜彦谦，犯了事被罚到边疆，却不知他就是王印。”
“将军，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面对这个提议，燕昀霁沉默了很久。他脑中重新浮现出那天夜里，李弘景转身向着王印走去的背影。
——那个时候，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陛下了。
他的心跳剧烈起来，一种怨恨让他的手收紧几分。他想起在京城时王印清高冰冷的视线，以及对李弘景的轻待。
最开始造反的，正是王家。
“……还不是时候。”
燕昀霁的眼神阴沉下来。
“先随他去吧。”
靖嘉关城内，颜彦谦正躺在床上，过度操劳让他旧伤复发跌倒在地，乡亲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屋内，很快他因为冰雪而冻僵的身体就逐渐暖和下来。
“你这小伙子，看起来年龄不大，怎么脾气那么倔？”孙大娘将热汤递给颜彦谦，非常不赞同地说，“身体都这样了，怎么还能下地干活？”
“……除了这个以外，我也做不了什么了。”他轻叹，“从前我是文人，可如今这双手都废了，估计也再难拿起笔。”
“不能再执笔，难道就不能说话了吗？”旁边的居民摇头，“咱们如今正是缺读书人的时候，如今天下大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争就要波及到梁国，你若是有心，不如待休息好后，教孩子们学习和修葺，也算是帮上忙了。”
一种奇异的热流涌入心中，颜彦谦坐在那里，坐在他从前不屑一顾的木板床上。他浑身依旧疼痛不已，手更是传来阵阵钻心剧痛。
可他感觉无比安心，就好像他是一个自由人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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