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张明海是最希望罗老太能好起来的人，他也不是不愿意照顾她，只是，他照顾的方式不像现在这样，需要他整个人扑在上面。他理想的方式是，探望探望。偶尔喂饭也行，偶尔端屎端尿也行，偶尔洗头泡脚剪指甲也行，也仅限偶尔。天天这样，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来。一方面没耐心，烦。另一方面，说白了，就是懒。
他就这样每天撕着日历过日子，终于快要到接交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两天、一天了。
这最后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想画个圆满的句号。
他脱下外套，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将井绳一样的晾衣绳撤了，堆在墙角随时用做边角料的砖块全部清理，厨房的锅碗瓢盆擦得锃亮，所有的墙壁都用鸡毛掸绑在竹竿上走了一遍，房间特别是罗老太的房间，家具先擦干净，然后打了一遍蜡，以前过年都嫌麻烦的事情，他现在有股说不出的干劲。总之，他想要把一切污秽，破坏秩序的东西都清除出去。他想要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忙到傍晚，他累了，疲惫地陷在沙发里面，眼皮耷拉下来，半睡半醒，偶尔瞥见床上沉睡的罗老太，突然又难过起来。就那么一个跟头，母亲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少了一个说话的人，一个在整个家族中力挺自己，最疼爱自己的人。明天，她就要去老大家了。这个家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以前总觉得母亲不能死，死了之后，自己回来，想喊一声妈，都没人应了。现在想想，这种感受，好像也没那么悲伤，完全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
明天，自己就解放了。自己也可以像老大那样，撂手不管了。不过自己肯定会去经常看看的，他不能像老大那样绝情。
张明海这样想着，似乎竟忘了，按规定，一个月之后，老母亲会再次回到他身边的。现在，他顾不了那么远了，他只想等待明天的到来。
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
就在他铆足了劲大扫除时，张明山家出事了。
程大英见儿媳妇苏雨梅这段时间脸上气色不对，便去凤凰桥买了两只鸽子，准备给儿媳妇补补。在桥头遇到了卖黄桥烧饼的腊八，两个人拉扯了一会家常。他们首先谈到了罗老太的病，后来又说了苏长青和巧莹。两个人正谈着，程大英觉得鼻孔里面有液体往下流，知道自己又流鼻血了，忙仰头，对腊八喊 ，“纸纸纸。”
腊八兜里正好有团卫生纸，全部甩给了程大英。程大英费力地揪了一截，往鼻子里面塞，这才将头摆正。
腊八连忙把自己坐的小板凳让给程大英坐，程大英坐下来，压着半边鼻翼，说道，“见了鬼了，我年轻时一直没流过鼻血，这段时间怎么老流鼻血了。”
腊八笑道，“好的吃多了。”
程大英说：“吃什么好的，家常便饭。哪比得上你家，巧莹那手艺，你天天比在大饭店吃还舒服。”
大约过了五分钟，程大英直起头，鼻血不流了。她不放心，仍用纸卷成一截塞鼻孔里面，匆匆地朝家走。
刚进了院门，只觉得头晕眼花。她扶住院门连声喊张明山，张明山从卫生间里面拎着裤子跑出来，见状连忙扶住程大英，半抱半拽地将她弄到客厅的沙发上。
程大英身子刚着沙发，翻了翻白眼，就昏了过去。
张明山连忙将程大英抱上每天接送星宇的三轮车上，快速地往巷口骑。送到最近的医院，给冯小满打电话。
冯小满在西北待了半个月，回来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查娜跳楼的阴影，依然存在，但她不会再做噩梦了。
她接到大舅张明山的电话后，匆匆赶到医院，程大英还在急诊室里面，张明山一个人在外面惶恐不安地来回走动。一见到冯小满，便说，“小满啊，你关系广，这医院有没有熟人啊？”
冯小满摇了摇头。
张明山说，“要不要问问你妈，你妈一定有关系的。”
这妈指的是蒙娟。冯小满不想与蒙娟联系，避开了张明山的话，“大舅你先别着急，还不知道大舅妈这次是什么情况，咱们看情况再说好吗？”
张明山抓着冯小满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外甥女啊，这次我感觉不是好事啊。弄不好是白血病。他家祖上有人有过的，动不动就流鼻血。我原本想着你大舅妈不会得这个病，谁承想这么大岁数了，这个病还是不放过她。外甥女啊，你可一定要帮我啊，你大舅妈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冯小满从没见过张明山焦灼到这种程度，心中不忍拒绝。可真要找蒙娟吗？张明山见冯小满不应声，就要给冯小满下跪。冯小满忙答应道，“我帮我帮，等大舅妈出来看医生怎么说，然后我就给她打电话。”张明山连连点头，这才肯站直。
半个小时后，程大英从急诊室推出来了，人醒着，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还笑眯眯地看着张明山。张明山问医生，这得的是什么病。医生说，暂时还不能定论，得等片子出来后，再看。
在诊室里面，大夫问程大英一些问题，比如有没有头晕、关节疼痛、骨折现象。程大英说头晕倒是有一阵子，流鼻偶尔也有，其他情况倒不明显。
大夫开了一个单子，让程大英去做骨髓穿刺。程大英觉得心悸，张明山也忧心忡忡，这骨穿得有多疼啊。
冯小满去取来了化验单，大夫看了看，不太乐观地说，“红细胞、血红蛋白、血红细胞平均体积数值在下降，而白细胞的数量却在增加，血小板也在减少。”
冯小满忐忑地问，“确定是白血病吗？”
“光是一个血常规，还不能确定。等三天后的骨髓涂片出来，才能确诊。”
一句话燃起了大家的希望。但大夫让程大英撩起衣服后背，发现上面有一些紫色的斑点，虽然大夫没再说什么，但他们感觉还是再次被推向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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