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步。
离对面的元避尘仅有最后的十步。
对方那张似乎永远温和的脸已经清晰可见。
但十步之隔，就是天与地的距离。
这里的雷霆不再仅仅来源于天上的雷云，就连大地，甚至是空气，都已经散发出道道雷光。
这里，几乎幻化出了一片真正的“雷池”。
雷池之所以称之为雷池，就是因为雷电如池中之水，无处不在。
这最后十步，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个效果。
毕云霄走在这雷池之中，眼中的神光似乎已经褪去。
他毕竟不是许昊这样经历奇特的怪胎，能以灵桥境的修为走到这里已经让人难以理解。
如今，他已山穷水尽。
往前又踏出一步，雷池之中的雷电之水在他身上游曳。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却再也迈不出一步。
他缓缓倒下，眼中的神光也渐渐熄灭。
“只能到这里了吗？”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看到了元避尘身上那件象征着仙都雷火院外院的道袍。
这些年来的经历在他的眼前闪过，一些沉在心底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的师父也是一个散修，那年大雪，还是一个小乞儿的他露宿街头，他师父感应到他的不凡，收了他做徒弟，顺便救了他一命。
老头儿爱喝酒，一天到晚拎着个酒葫芦，行事颇为不着调。
但正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小老头，领着他踏上了修行之路。
小老头与人为善，几乎从不跟人发生争执，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小老头境界低微，不敢与人争斗。
可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小老头却敢在某一个世家子弟看中了年幼的他要收为禁脔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小老头出剑。
那一剑在今天看来不过威力平平。
但在当时他的眼中却是惊天动地。
小老头打跑了坏人，自己却也重伤垂死。
弥留之际，小老头抓着他的手说：
“云霄，师父这一辈子最自豪的事，就是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但最自责的，也是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以你的天赋不应该埋没在我手里。”
说完这些时，小老头已经没了气力，但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继续说道：
“等……我……死了……以后……云霄你……一定……去找个……大宗门……拜……下……不要……跟……师父……一样……没……本……事……”
小老头就这么抓着他的手，去了。
一直到小老头掌心的温度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缓缓放开小老头紧抓着他的手。
埋葬了小老头之后，他就一直流浪到今天，成了凉州城内散修之中威名赫赫的剑破九霄毕云霄。
毕云霄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小老头，没想到半昏半醒之间小老头又在他眼前窜了出来。
他的身影还是那么瘦小又畏缩，一双沾着眼屎的绿豆小眼睛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毕云霄。
毕云霄意识模糊中伸出手，喃喃道：
“师父……”
小老头却不搭话，也不伸手，而是看了他一眼，问道：
“云霄，你就到此为止了吗？”
毕云霄怔住，昏昏沉沉地重复了一句：
“毕云霄，你就到此为止了吗？”
无数的记忆碎片再次涌来，有年幼时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有师父弥留时看自己的愧疚眼神，有这些年来击败的无数对手……
最终画面定格在，那年师父挡在自己身前时出的那一剑上。
他的眼中神光再次被点燃，如无尽长夜中突然亮起的明灯。
这神光是如此的热烈，简直要化作这漫天的雷霆。
不，它真的化作了雷霆！
两道电光在毕云霄的瞳孔中闪耀，他即将倒下的身躯又重新站起，手中的剑被他轻轻放开，却自行浮于他的身前。
元避尘陡然起身。
原本淡然的脸上此时满是震惊，他喃喃道：
“这是……”
这时，面前的毕云霄已经有了新的动作。
无数的雷电仍是一道一道劈在他身上，劈在他面前的剑上，却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他的身体，他面前的剑将这些雷电尽数吸收，化作自己的力量。
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在周身电光的映射下就如同降临尘世的雷神。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斩。”
面前的剑瞬间飞出，带着他的身体越过雷池，来到元避尘身前。
毕云霄，已成剑修。
看着近在咫尺的元避尘，毕云霄笑了，就像是当年那个第一次接触修行的孩子。
他摔倒在地。
直到这时，身后的雷云上才出现了一道线，阳光洒下，雷池中的雷电也都停了一瞬。
旋即雷云闭合，无数的雷电仍是冲刷着大阵内最后两人的身躯。
元避尘轻轻抬手，托住毕云霄即将摔倒的身躯，看着仍然在他身边不停流转如同活物的那柄飞剑，无尽感慨。
“雷罡剑体。”
他轻轻吐出这么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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