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杨婵无时无刻不在刻意维持着自己的仪态。
仙凡的确有别，她能不食人间烟火，但凡人却要为一日三餐奔波。
她能腾云驾雾，朝游北海暮苍梧，凡人赶路往往以年月计算。
她背后站着的是二郎显圣真君，再深挖，更是那位三界中最尊贵的存在。
二哥一旦弄到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的也是她。
那些寻常仙家看也看不到，想也不敢想的蟠桃琼浆，杨婵已经吃得腻味。
哪怕她根骨不算上佳，也在一千岁那年修出返虚境巅峰。
若非她注定只能在华山合道，早已证就了真境仙。
而凡人家世再显赫，随便一只妖物也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二哥说得真对吗？
杨婵心中一直有着疑惑，直到上次前往自己的合道地华山途中，遇见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回来虽被黑着脸的二哥关了禁闭，但是杨婵也随之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谓的规则，不过是她的二哥强加给自己的东西。
若是自己能像那人一样，哪怕是二哥，也……
念及此处，杨婵陡然没了兴致。
她挥挥手，淡然道：“我自小就待在庙里，又有什么烦闷可言？”
杨婵闭上两眼，不再打算听草头神们的话语。
她已经打定主意，暂时没有本事跟二哥叫板。
她所能依仗的，无非就是二哥对她这个仅存亲人的重视。
众多草头神们千方百计的劝告并不能让杨婵稍微抬抬眼皮，她只是心善，但并不意味着会为了别人一昧退让。
徐姓草头神愁得脸色发苦，见到自家三娘已经阖上双眸，轻声劝告道：“三娘，不如去灌口村转转？”
杨婵眼皮微微一颤，但依旧固执地闭着眼。
徐姓草头神见有效，接着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娘，你只想着和真君爷闹，但可曾想过，真君也是为你好啊。”
杨婵猛地睁开眼，不悦地蹙眉：“难道他心情不好，将我关在这里就是为我好吗？”
打架打输了，就朝自己妹妹撒气，这是什么道理？
这也罢了，竟然又将那事儿给后延……
徐姓草头神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讪笑道：“就算如此，您这样折磨自个儿的金贵身躯，真君也未必会妥协。”
他提醒道：“等到真君打猎回来，翻翻手就能把您的身躯重塑。届时您恐怕一年半载都……”
杨婵闻言，眼皮一颤，眸内闪过一丝极淡的畏惧。
徐姓草头神见状，顺势将手往门外一引：“三娘，我等且陪您出去散散心。这事儿急不来，等到您合道之后，真君想必也不会再这么管着您了。”
杨婵脸色变换不定，最终还是颓然地叹了口气：“还是去村东头那家吗？”
众多草头神大喜过望，纷纷躬身道：“那是自然。”
天际云光散去，素衣女子缓缓落在群山之脚。
身后随着一众奇形怪状的草头神，手执刀枪，死死地盯着四方的风吹草动。
“好了好了，藏起来便是。”杨婵苦笑着摆摆手。
自己这是来闲逛散心的，还是上仙巡视民情来了？
众多草头神齐刷刷单膝跪地，道一声领命，手指掐诀，身形隐没在虚空之中。
见状，杨婵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半晌试探着问道：“要不，你们留在村口？”
“不可！”一个狼头陡然从半空中钻出，“三娘万金之躯，岂能犯险？”
杨婵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取出一盏莲灯在它们身前晃了晃。
那徐姓草头神打着圆场：“三娘有宝莲灯护身，寻常妖物轻易伤不得三娘。要不，你们先回去？”
众多草头神不满地显出身形，冲着徐姓草头神道：“呦，偏你同我等不一样。”
徐姓草头神干笑两声，扯了扯自己的脸庞：“这不，我比你们多张了一张好脸。”
众多草头神摇头晃脑，看了一眼徐姓草头神：“仔细点照顾三娘，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仔细你的皮！”
它们勾肩搭背地往回走。
徐姓草头神殷勤地回到杨婵身边，略微躬身道：“三娘，是先去村东头打招呼吗？”
杨婵看了一眼徐姓草头神，忍不住开口道：“要不，你也回去？”
徐姓草头神闻言，面色一滞。
片晌，他强笑道：“三娘，这……”
杨婵平静地注视着他。
不多时，徐姓草头神败下阵来，尴尬地挠着头：“三娘，那，那我在村口等你。”
直到杨婵的身影消失在村中，徐姓草头神的脸色才倏忽垮了下来。
他面色发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本来他就是自以为是除了那寥寥几位之中，千二草头神中跟三娘最亲近的那个。
为此，可没少受同伴们明里暗里的尖酸讥讽。
但他从不以为意，但凡他从三娘身边落到半点好处，也够他吃得满嘴流油的。
真君虽强，对弟兄也大方，但跟着真君混的实在是太多了。
徐姓草头神根本无法在千二草头神之中脱颖而出，便转而另辟蹊径，从真君最宠爱的三娘上入手。
数年下来，他的确收获不小。
三娘连出门闲逛都不再避讳他，甚至托他跟她一块儿偷偷接触凡人。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三娘会对一群虫豸般的凡人感兴趣，但也压根不妨碍他投其所好。
除去真君，他自以为是杨婵身边最亲近她的人。
徐姓草头神甚至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做那灌江口姑爷。
哪怕是那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黑色细犬也得对他毕恭毕敬。
但现在三娘对他的态度不仅将这一切打碎，甚至还全盘否定了他数十年来付出的心思。
虽然徐姓草头神并不知道舔狗这个词儿，但也不妨碍他生出类似的悲凉情绪。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惹得三娘生疏。
思索良久，他还是将一切都归咎到上回碰上的那个可恶的家伙上。
不仅实力强得让他下意识就想扭身逃窜，长得偏偏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那脸庞瞧起来，比之真君的面容都不遑多让。
兴许就是那时候，让三娘生出了一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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