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郡主在此的消息一旦泄露，北川必会踏破潼泸关，不惜一切代价俘虏这位重要人物，杨铁贞乐见北境军受挫，大概不会来援，届时关中戍兵必死无疑，主子不是心悦徐麟吗？为何要将他往死路上推，难道此前种种皆是假意？！
她不知不觉思索出神，蓝散见她眸光不定，撂笔时低咳两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缓缓道：“你近年跟着我，凡事也养成了掂量二三的习惯，本不是什么坏事，但卫开阳用你，要的是令行禁止的左膀右臂，不是自作主张的谋士，你若决定留下，日后便只安心做把刀，不动不思，刀锋永远朝向殿下所指，才能活到功成身退那日，懂吗？”
季摇光如梦初醒一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蓝散不再多言，继续俯首案头，季摇光知道自己暂时过了关，却生了别样的烦心事，跪地良久，竟忘了起身。
“将帅不信，凡战不胜，只有把话先说清楚，这仗才好打。”徐麟坐在案后，给对面的明紫旌倒了杯水，一连晾了她多日，徐麟终于肯坐下来谈，她却毫无喜色，鉴于他选的时机，这件事十有八九关乎魏清平。
她缓缓吸了口气，“我可代父王承诺，只要魏清平不破坏北地大计，她和你的事，王府不会干涉。”
徐麟抬眸，“此乃家务事，本就不在我要谈之列。”
明紫旌心里一沉，“那你要什么？”
他蘸着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明紫旌蹙眉道：“你要他干什么？”
徐麟凉淡地道：“自有我的用处。”
明紫旌眸色变幻，“连纫秋是朝廷皇商，人又远在江南，你不该向庆王府要人。”
徐麟笃定道：“庆王府如果全不知情，周青海不可能痛快接下一批来路不明的宝石，火速离开鸡鸣县。连纫秋通过宋小亭送到鸡鸣县的那批宝石，就是提供给北地的军资。”
明紫旌摇头道：“此事我知之不详，但父王罹疾已久，始终在太子严密监控之中，此事背后绝不可能是父王主导。”
徐麟淡道：“那就是有人背着庆王爷行事，暗中筹措军资。”
“徐麟，你别太过分。”明紫旌面色严厉起来，“父王倚重你，但你放肆也要有限度，此事尚未明朗，你身为麒麟主将，不应无故诬陷袍泽。”
“安北郡主当我是什么人？”徐麟语声极淡，眸中隐有泠光，“以德报怨的圣人？还是慈悲为怀的傻子？朝廷的确系了绝命绳，可套我入局的却是自己人，我要连家和他们身后的人，就是不想和昔日袍泽带着芥蒂打仗，如若不然，郡主和王爷又敢信我吗？”
明紫旌知道徐麟说得不错，如果连谋事之初都不能坦荡无余，只会将帅离心，功亏一篑，但若真如徐麟所说，北境军中有人暗中和连家达成协议，金援起事，未尝不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皇帝尚不差饿兵，如有连家财富作为保障，起势最大的障碍便迎刃而解了。
“北地少良田，若失朝廷供给，北境军只能饿肚子打仗，如果连家愿意金援，就是雪中送炭。”明紫旌尽量平心静气劝说，“麒麟军本是北境军一支，兵将皆是性命相托的袍泽兄弟，我不知道你和连家有什么仇怨，但若如你所说，连家之举未尝不是弃暗投明，你换别的条件，我都可代父王应允，但庆王府不做恩将仇报之事，况且你要抽的是北境军的薪柴。”
“军粮霉米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连纫秋不拔一毛，就用本属于北境军的东西卖了庆王府一个人情，这生意可谓无本万利。”徐麟唇边挑出冷意，“连家受朝廷器重，今日能向庆王爷示好，明日便能在战事不利时反戈一击，今日我便明说了，粮可以筹，饷可以欠，但我不会把麒麟军兵将的性命押在一个无利不往的商人身上。”
他顿了顿，“至于和连家勾结那人，郡主回去的时候，大可以问问周青海。此人设计将雨花玛瑙藏入鸡鸣县，既为庆王府解决了部分军资，又能倒逼我与朝廷决裂。这样伏笔千里的缜密心思，不该是个无名姓之辈，可我掂量个来回，不觉得北地有这种人才，大约是王爷新收到麾下的人。”
明紫旌眸色变幻，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徐麟的推断不无道理，若是真的，如今木已成舟，再用连家平息徐麟之怒，这代价实在太大，但麒麟军是北境军的重杀器，亦是不能舍弃。
入秋天愈凉，又多有失血，蓝散近日面白身冷，总是久眠，一觉竟睡了整个下午，醒时已入夜，外间夜幕深蓝，繁星熠熠，与居延海如出一辙。
小狼竖耳坐起，见她起身披衣，抻了抻懒腰跟出来，她牵马出了南门，在孔雀湖边沐浴过后，很是打了一阵冷战，好一会儿才将身子搓暖了。
她并未急着回返，反在岸边赏了会儿月，百无聊赖时想起那只泥哨，便从衣里取了，贴在唇边呜呜吹响。
哨声在寂夜中传开，仿佛提前鸣响的号角，小狼随之长嗥，稍时便闻蹄声踏踏，凌月霜华下，玄龙四蹄踏沙如烟，片刻便至，马上男子玄衣未甲，五官俊冷，眉目如刀，在看见她的一瞬敛为幽深。
徐麟面无表情，下马时步子却大，片刻停在她身前，屈膝半蹲，托着她手腕看了看，眉拢得深。
“没沾水。”蓝散拍了拍身旁地面，徐麟坐在旁侧，叹了口气：“我如今听不得这哨声。”
蓝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徐麟如今跟她板不起脸来，问：“你笑什么？”
“说了你可不能生气。”蓝散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我少时家中养了条墨玉璃，因未曾栓养，那狗儿又皮得很，总是找不着影儿，二哥便训了他摇铃来食，每到饭点，只消在院中执铃一摇，无论它身在何处，片刻便至。”
她说话时眸中带笑，说到“执铃一摇”，还摆手朝他晃了两下，徐麟在她头顶按了一把，眯眼瞧她，“墨玉璃有肉吃，我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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