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散顺势道：“说起来，太子明屏舛大概是贞武立朝后唯一没什么变化的人，当上太子却不住东宫，就住在乾安宫偏殿，每日晨昏定省，事事唯命是从，难得的是并不愚孝，皇上要杀孙逊直他劝，大封武将他劝，要罚你也劝，恨不能所有人都像昔年，一团和气才好。”
“皇上在军中时御下严格，对几名子女更甚于部下，太子十二岁就跟着皇上随军，是真刀真枪见过血的，只是因为性情容貌更像王妃，给人儒雅和善之感。当初宣州一战他守得漂亮，耿庆山那种疯狗似的打法，换谁都未必能扛得下来。”徐麟捏着她脸颊柔滑的软肉，“我看你近日不时问他，可是另有高见？”
蓝散缓缓眨了下眼，“说不上来。”
徐麟了然，“因为兰杜？”
兰杜自从拿下花选魁首，当夜便留宿在乾安宫，且自那之后，皇上再未翻过任何后妃的牌子。
她形容气质与蓝韶音五分相似，贞武帝明光珏肚里那些脏心烂肺昭然若揭，蓝散心中早已厌恶至极，连带着怼明屏舛生出恶感也在所难免。
“一场花选赚上一座金山，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堂堂太子搞皮肉生意，还弄个那模样的人给皇帝。”蓝散鼻子里一声轻哼，“我对尽善尽美的人向来持保留意见，一个人若是什么都好，极可能便如我或明屏恶，不过妖魔瓤子披了张惑人的皮，揭下面目吃起人来，骨头渣子都不给你剩。”
“怎么连自己也骂进去了？”徐麟拂过她如水长发，有意岔开话题，“秦戈送了几头羊过来，明日我早些回来，吃羊肉锅子吧。”
蓝散“嗯。”了一声，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敲打耳鼓，恍若战鼓的前奏。
随着神策军整兵频繁，都中气氛再次随着秋凉有了肃杀之意。张玉山失势后，除了那些离不开酒色、提不动刀枪的少爷兵，大凡有点志向的，都重归太子和徐麟麾下，神策军渐渐磨合吸纳麒麟、紫凤，始有团结兴革之象。
如今军中无论太子还是周青海都看重徐麟，张玉山不得志，索性破罐破摔，不分昼夜在笑笑馆鬼混，这日又喝到酩酊烂醉，小厮领一青袍道人入内，张玉山见状，嘲笑道士竟也寻花问柳。
道士整肃上前，附耳说上一番，张玉山立刻酒醒，眼中射出两道精光，“当真？！”
道人并不多说，行一道礼，“国师在白云宫恭候都督武驾。”
道人走后，张玉山酒也喝不下去，一直在地间走来走去，瞪眼挨到天明，换上一身寻常衣服，策马上了碧霞峰。
碧霞峰山势挺拔，悬崖兀立，因为曾有地动，上山马道偶有断裂，张玉山策马行至山门，疾过“青云得路”匾额，向前五里，见青石门楣，御笔金书白云宫，亦是下马牌坊。
张玉山翻山下马，守门道人不问姓名，径直领他穿过七星殿，却不入内，而是从殿后一小门出了，沿一幽静小径走上小半时辰，到一山前，山有小口，须侧身入，百步后豁然开朗，却并非怡然自得的桃花源。
山谷中兵甲陈列，一眼望不到边，张玉山心中咯噔一下，掉头想往回走，再找来路，身后是严丝合缝的一块巨岩，哪里还有山隙？
张玉山知是厉害阵法，一阵头皮发麻，硬着头皮跟着领路道人继续向前，一路上将可能藏兵在此的人选颠来倒去猜了个遍，直至停在一处阅兵高台下，只见手执麈尾的国师君不器一身黑袍，恭敬肃立在一人身旁。
那一刻赫赫旭日从鱼鳞层叠的云层跃出，散射的金光晃花张玉山的眼，让他一时没看清那人容貌。
他用手挡下刺目的日头，待短暂的花盲过后，对上那人矜贵清雅的眉目，寒意像从脚底攀援而上的毒蛇，让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辰时钟声缈缈，萧飒的北风吹过衰草，见惯生死的左都督，竟在熟悉如同呼吸的兵戈声中脚下一软，险些跪下来。
谁能想到占据半壁江山的正统皇帝明屏恶，一直潜伏在天都白云宫，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科考三试九天，考院出来的儒生们个个双眼无神，衣衫都大了一圈，犹如被妖怪吸走了元气。
等待考生的人群中有个怪人，头戴厚重的玄铁面具，只露一双眼，连脖颈双手都裹的严严实实。他翘首往散场的儒生里寻，片刻后找见人，分开人群上前，在都不愁肩上重重拍了一把。
一袭青衫的少年转过身，竟是失踪已久的都不愁。
不到一年，他身上稚气荡然无存，因苦读积淀下沉静内敛的文质，使他不再像行伍少年那般意气外露，却因保持着健硕的体格，明朗的眉眼，依稀仍见潼泸关那个手握星辉的少年的影子。
“哥！”都不愁露牙笑，越过都不归肩头，见远处一辆式样普通的马车旁，云禧正跳着脚朝他们挥手。
“先生来了？”都不愁眼睛一亮，拉着兄长迎上前去。
贡院前挤挤挨挨的都是接人的车马，他们费了些功夫才挤到跟前。蓝散推开窗，先向都不归点头示意，而后眸光在都不愁面上落过片刻，笑道：“圭璋，大人了。”
都不愁规规矩矩向她施个文礼，“圭璋见过先生，先生安好？”
“怎么不问我？”徐麟从车窗里偏过头，都不愁赶紧施礼：“拜见武安侯。”
徐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都不归在弟弟头上抓了一把，哑笑一声：“书念傻了。”
众人玩笑两句，一道上了马车。徐麟和都不归谈论军中，蓝散则问过都不愁读书习学的进境。
去年腊月，蓝散离开真州长兴侯府后，先带都家兄弟和黎宪去了江南。没多久连纫秋失踪，黎宪正好趁机收拢一部分连氏产业，而蓝散则以李玄的身份，替都不愁四处寻师。
本意寻位德厚流广的大儒引导他习学经典，但都不愁凡事专精覃思，常常独出己见，往往没多久就引出大儒不满。是以在拜别第三位名儒之后，都不愁和她深谈一夜，决定自己研习学问，以待科考。
这脾气倒和徐麟少时很像，蓝散本不是拘泥旧式的人，便将他留在江南读书，为安全计，期间还刻意断了联系。
说话间马车拐进琴台巷，武雁声勒马，安置马凳接众人下车。几人进到诗社时，云禧已在后院空地支上黄铜炉锅子，阿翼倒吊在竹楼屋檐下，看见人来，轻飘飘翻身落地，一路小跑到徐麟跟前，仰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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