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高压解除。崔虎子对当年两次做生意、遭打击的经历，有了一些“腹诽”：心中纵有不满，却没有渠道发泄，一直在心里嘀咕。
今天，与城里来的美女知识分子一路同行，听了这位施美女的一番自我介绍，崔虎子就知道，此人是他这前半生中，所接触到的最大的知识分子。而且，这位美女还是一家外资企业的总经理助理，见多识广。所以，崔虎子借着施溪提到“倒买倒卖”的契机，把自己在商海沉浮多年，期待像海燕一样，一飞冲天，却两次折翅沉沙，险些丧命的经历，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对施溪详细叙说了一遍。不为诉苦、抱怨，只为寻求答案：“ 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
施溪听罢，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唉……极左路线，害死人哪！”停顿片刻，她又排解道：“崔师傅，我劝你呀，想开些。比起那些已经被极左路线害死了性命的人，您可幸运多了！还留着一条命在，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正像电影《列宁在1918》里说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咱们，团结一心向前看，不要纠缠历史的旧账……”
崔虎子打断施溪的话，说：“我不是纠缠历史的旧账，我是担心历史重演啊！”
“什么意思？”施溪有几分诧异。
崔虎子道：“你不是问我，除了倒买倒卖迷彩服，还靠什么生意发财吗？实不相瞒，我在乡里拉起了一支建筑队，我当队长，也就是‘包工头’。在本县和邻县，承接一些建筑工程。钱，倒是赚了不少，可是，钱拿在手里，觉得有些烫手；揣在兜里，感到有些烧包……”
“为什么呢？”施溪诧异愈增。
崔虎子答：“心里不踏实呗！我害怕，害怕再来一次‘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万一，再把我抓进去，只怕是，连活着出来都难了。”
施溪问：“你不违章、不违法、不偷税，不偷工减料，怕啥？”
崔虎子答：“姑娘，你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直记得，当初把我抓了进去，有一个我怎么洗，也洗不去的罪名，叫‘单纯以非法盈利为目的’。有时候，我睡在床上，睡不着。仔细一想，我现在搞的建筑队，不还是‘以非法盈利为目的’吗？如果有一天，这一顶帽子，再次戴到我的头上，我可怎么办？怎么去洗脱？！你可不可以帮我出个主意？”
施溪听了，调皮地一笑，说：“行！我教你两个诀窍。概括起来，八个字：据理力争，死不承认。”
“据理力争，死不承认？”崔虎子说道，“记，倒是好记。怎么做？”
施溪：“据理力争：你要强调，你不是以‘非法’盈利为目的！而是以‘合法’盈利为目的！你只要做到‘不违章、不违法、不偷税，不偷工减料’，那你就是奉公守法的企业家，是应该受到保护的。你还要强调：做任何生意，都是‘以盈利为目的’。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以 ’亏本为目的 ’，来经商办厂、做生意的吗？那不是二百五、傻子吗？就说我的老板吧，他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来开办工厂，不就是‘以盈利为目的’吗？！难道谁还指望他投资办厂，是为了支援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以上，就是你据理力争的内容。但是，国情不同，有些话，你不能说得太直白。美国老板可以公开地说，他就是单纯以盈利为目的，来中国办厂的。你呢？你却要 ’死不承认 ’：不承认你是‘单纯’以盈利为目的！而是要先给自己戴上一顶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你办建筑队，是为了给社会主义大厦，添砖加瓦，附带地，赚取一点合法而又合理的利润。这样，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崔虎子拍掌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好！姑娘，你这个主意，真好！以后，我就按照你说的锦囊妙计办事！”
施溪含笑点头，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在可以讲理的时代，我的‘据理力争、死不承认’八字真言，兴许能起到，为你避祸消灾的作用。可是，万一又回到当年那个‘不讲理’的时代，谁的权利大，谁就是真理的化身；谁的嗓门高，拳头大，谁就能一统天下。那我的‘八字真言’也毫无用处了。”
崔虎子十分担忧地问：“像当年那个特殊时期，那个蛮不讲理的时代，还会卷土重来吗？”
施溪不无忧虑地回答：“这可谁都不能打包票。如果，法治社会不能稳固建立，极左路线的危害和思想基础不能被深刻批判，滋生人性恶的土壤不能彻底铲除，那么，无法无天、无情无义的悲剧，就还会重演！”
崔虎子感慨：“说到‘无情无义’，我有一件事，特别解窍不通：平时跟我十分要好、知根知底的朋友，运动一来，就跟我彻底翻脸，‘揭老底’，数他火力最猛，‘打老虎’，数他下手最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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