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煜伸手，握住了她捏着勺子的手，低声道。
“再捣下去，就该凉了。”
柳浅浅搅动汤勺的动作也是停了下来，颇有些感概的说道，“从前只在信中听父亲和兄长说起过刀剑无眼，时至今日，臣妾才亲眼瞧见。”
宇文煜低沉的“嗯”了一声，没有打断她的话语。
“只有亲眼瞧见，才会觉得震撼和无奈。”
柳浅浅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隔着汤碗，好像还能捕捉到之前染上血污的模样，“明明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人，才一眨眼，就永远的沉睡过去了，无论身边的亲人怎么哭闹，怎么痛楚，他都不会醒来，抱一抱他曾经爱的人。”
宇文煜见此，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汤勺和碗，像是知道她此刻无心进食一般，手指贴在碗上，“凉了。”
他转手放到了一边，“一会儿让人再热一碗。”
宇文煜的眼神无比的认真，他朝柳浅浅伸出手。
柳浅浅自然就把手掌放进了他的掌心里，不同于林间高台时的冰冷，这一刻，两人交握的手掌皆是温暖。
“所以战争从来都是上位者的游戏。”
柳浅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的厌恶。
“皇上不喜欢？”
宇文煜有些哑然，摇着头，“朕在浅浅心中，便是如此罔顾性命之人？”
柳浅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养成，一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彼此就好像知道的一般。
宇文煜也没有追问，只是神情变得有些肃然。
“为什么要打仗？”
“朕也曾问过朕的老师，他们却无人答得上来。”
“或者说，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昔日朕被贬至幽州，见到寻常人家邻里，为了一捆柴火，一缕炊烟，乃至一支稻穗都会起了争执，轻则破口大骂，重则大打出手，明明曾是至交好友，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两个国家呢？”
柳浅浅没有想到宇文煜会对她说这些，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为了土地，为了矿石，为了粮食，为了泉水……甚至是仅仅为了生存的温饱。”
宇文煜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指腹自掌心抚过，“其木格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她身为掌权者，只有一个结局。”
只有一个结局，只有死。
柳浅浅想到那个清冷的女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对其木格并不剩几分怜惜的，可是扪心自问，倘若自己处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仿佛是因为这个话题，心底总有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压的有些喘不过气。
宇文煜忽然握了一下她的手掌。
“浅浅。”
话语低沉，仿佛读懂了她心底的感受。
“你是你，她是她，各人的命都是不同的。”
柳浅浅迎着他的目光，问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个问题，“皇上……当真毫不担心柳家权势吗？”
宇文煜招她进宫，本是为了权衡朝堂。
虽说这份最初的权衡，到了如今，早早的就变了味道。
可是自古以来，哪里有帝王当真全然不介意外戚强盛的？
“浅浅觉得，朕如何？”
他问的自然，她也答的自然。
“皇上高瞻远瞩，知民之疾苦，忧民之所忧，如此帝王，是天下人之幸。”
宇文煜听见柳浅浅的话语也是低声一笑。
“对于朕而言，若是有人，有本事从朕手里拿走这个皇位，便可以尽管来拿。”
“九洲大陆便该是属于心系天下之人，不是朕，也会是别的帝王。”
柳浅浅有些看红了眼，他的话语坦然，神情自持又不可一世。
“朕可以轻易劝平两家邻里纷争，却不能叫两个国家休战。”
“既然如此，朕便要踏平九洲六朝十二都，到时候，这普天之下，只有一种文字，一种语言，一种诗律，一个国度，乃至……”
“一个声音。”
“家家户户安乐，共享盛世繁景。”
“到时候，要是柳澄真想坐坐皇位的滋味，也不是不行……”
宇文煜的目光深邃，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有这一刻的柳浅浅，可以感受到他灼烧般的心绪。
“……只要柳大将军割爱，拿他的掌上明珠来换。”
柳浅浅的指尖酥麻，心绪紊乱。
她抬起眼眸，望见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
她不过一门嫡女，哪里比得上四海生平，海河清宴的功成名就？
所以柳浅浅只当宇文煜的话，是在说笑。
她的心却一遍遍的跳动着，无论她如何警醒自己，都压不下去，一下又一下，跃动的力道就好像在提醒着，他是认真的。
“浅浅，与朕并肩的那些话。”
“朕记下了，你此生再无机会反悔。”
他是认真的。
柳浅浅觉得有些炫目，就好像一抹清茶，时至今日，愈发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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