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被陛下只言片语吓成这样。
朝臣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慨陛下巧舌如簧，还是该嘲笑此人外强中干。
唯独李源没这心思。
这一跪，让他的心登时被提了起来。
他手下但凡死侍，都是打小开始培养，守则的第一条，便是“不跪天，不跪地，只跪主人”。
跪拜这种行为本带着妥协臣服的意味，他们是被当成杀器养成的，兵刃出鞘，不见血不归，除了饲养他们的人，没人能让他们低头。
死侍守则的任何一条都是铁律，违者死。
所以此人这么一跪，说明他的信念已经崩塌。
李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他甚至没来得及想明白哪里不对劲，求生的本能就已经驱使他行动了。
方才出去的小太监已经回来，接收到他的暗号，挪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从袖子里放飞了一只鸟。
那鸟的身体比麻雀还要小上几分，通体羽毛流光溢彩，翅膀展开后足有身体的三四倍，显得很不协调。
它从门缝一闪而出，展开羽翼直冲而上，速度极快，而后从天空传来一连串啼叫声。
短促而尖锐。
殿内熙攘嘈杂，没人注意到这只外貌奇特的畜生。
更没有人注意到，鸟鸣响过后，便有无数身形缥缈的黑影正飞檐走壁地朝金銮大殿聚集而来。
天已经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夜色灰败，鬼魅蛇形。
李源也不再等了，猛然发难，从离得最近的禁军侍卫手上抢过一把兵刃，大开大合，一刀劈向那名死侍。
也不知道是他动作确实太大还是那死侍身手了得，分明原本是背对着他跪着，竟然能在他刀刃触到自己那一刻就地翻身一滚，轻松躲开了。
千钧一发。
他重重咋了下舌，刀刃一翻就要追上去，被半路杀出的彭少阳横刀接住了他的攻势。
李源当即抽刀后退，兵刃摩擦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响动。
群臣一见动起了真刀真枪，转眼做鸟兽散。
李源持刀横陈胸前，步步朝门口后退。
潜伏在禁军中的人手已经以他为中心聚成了一个圈，在立场面前，被迫和昔日的同胞兵刃相见。
“李源！你这是要谋反吗？”
李源闻声看去，同样被禁军围在当中毫发无损的皇帝陛下正威严赫赫地朝他发出质问。
他蔑然一笑：“陛下今日步步紧逼，不就是想逼微臣反吗？”
宇文曜顿了顿，忽地仰天大笑，直笑得李源脸色越发阴沉，他才开口道：“李源，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能中招呢？”
李源怔然，猛然意识到什么，朝那名“心腹死侍”看去。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了绑，正在转着被绑得有些僵硬的手腕，接收到他的目光，神色漠然地抬起头，抬手当着众人的面，从脸上又揭下了一层面具。
这层面具底下的脸，就真的是他认识的人了。
不光李源认识，在场所有人都认识。
周乔身为礼部侍郎，成天跟在满口“礼义廉耻，之乎者也”的孙甫仁身后，耳濡目染的年纪轻轻便成了一个修身养性的学究，今日所见实在超乎他平生所能想象，又见这一幕，也顾不上什么端庄不端庄，合适不合适，脱口就喊：“大巫医！”
蒋青沐扯下头上让他不自在的假发，淡淡朝声源看了一眼，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就当回应了。
周乔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多突兀，深觉失礼唐突，忙敛了敛衣袖端正回了个拜礼。
尽管人家压根没理他。
李源此时就没他那么有闲情逸致去管什么礼仪邦交，满脑门青筋根根都在昭示他现在有多愤怒：“宇文曜，你身为皇帝，做这种欺瞒满朝文武的勾当，不觉得羞愧吗？”
宇文曜耸肩：“李卿言重了，朕想欺瞒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而已，不信你回头瞧瞧，除了你，还有人生气吗？”
李源当真回头环顾了一圈，而后意识到，当局者迷，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宇文曜所有的行为，确实都是明确指向自己。
宇文曜在彭少阳等人的保护下缓步步下几级台阶：“你确实很聪明，所以即便朕已经捏了一手指向你的罪证，却始终不敢确定你就是幕后主使，只好用了点小手段，逼你自己露出马脚。”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直接揭竿而起。
宇文曜在心里暗暗计算他身边人的人数——人数竟然十分可观。
禁军的人员此前选拔还是会稍微核查身家背景，但是在暨阳之战之后由于人员紧缺，便适当放宽了条件，这些人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安插进去的。
李源已经把罐子打破，转念间大概猜到了一些事，便也就不再端着，嗤笑了一声：“这么说来，倒是微臣鲁莽了，只是微臣自认向来谨慎，不知道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微臣挖的这个坑？”
宇文曜皮笑肉不笑：“说挖坑就有辱斯文了，朕这是请君入瓮。”
李源：“微臣肤浅了，还请陛下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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