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林府时，一路艳阳高照，照得林荣三人俱春风满面，眼笑眉舒。
返家途中，仿佛老天爷特意照顾他们的心情，不知何时已云层密布，一点日光都泄不下来。
乌沉沉压在三人头顶，配上三人消沉的神色，倒是十分和谐。
两个年轻人失落的尤其明显，原本挺立平直的肩膀仿佛一下失去支撑，无力地塌陷下去。
林明孝忽然默默抬手，用力掐自己一下。
“嘶——”林明孝认命般闭了闭眼，揉了揉自己的脸皮。“……不是梦啊。”
“真的不是梦，真的还要再等三年……”林明孝感觉自己走不动了，嘴角瘪了瘪，猛地往路边一蹲。
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就这么抱着头低声闷哭起来。
也不敢哭得太大声。
林荣被他这一出弄得一脸错愕，反应过来，赶紧转着脑袋瞧了瞧四周，见无人才松口气。随即大步冲到林明孝身前，脸一板，正欲厉声呵斥拉他起来。
可见孩子蹲成一团，哭得可怜兮兮的，顿时无奈叹口气。
他又何尝不遗憾，不担心，不着急呢？
林明廉也来到近前，见堂兄身子一抽一抽，听着哭声，除了眉头皱得更深，神色基本没什么变化。
毕竟一道念书，他私下里没少见堂兄偷偷哭。
听不懂子麟先生的讲解时，哭。
碰着书中记不住的难句时，也哭。
秋闱前夕紧张的睡不着觉时，还哭。
但每次哭过一场，堂兄的状态反而会好许多。
故而他早就习惯了，觉得稀松平常。
只是此刻，他心绪本就不佳，被堂兄这么一哭，心情顿时更沉重了……
林明廉立在一旁，烦躁地挠了挠头。
“孝哥儿——”林荣忍住脾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慈祥，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其实你换个角度想想，即使去了这次春闱，也难保一定会中啊。”
“京城遍地是贵门学子，那都是从小聘请名师教导的，人家的底蕴……到底不是我们这等平常人家能比的。”
“所以啊，还不如用这三年时间，好好地扎实自身，韬光养晦。以待三年后，一举成功……”
诶，对啊，这样一想确实很有道理啊。
林荣精神忽然一振。
原本怕孩子们因突如其来的打击，就此志颓，他才绞尽脑汁地出言安慰。
没成想，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安慰好了……
林明孝虽仍哭着，却也将话听了进去。只是情绪还在，便抽噎着断断续续道，“族……族长，我知道了，我明白的。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哭一哭就好了呜——”
主要是苦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今天，却不能再进一步，心里实在堵得慌。
还不能将真正的原因说与人听。
便顾不上族长还在，索性痛快哭一场。
只是……
“族长，您说大姑娘……能解国公府之危吗？”林明廉就这样问出了林明孝的心声。
“什么叫国公府之危，”林荣顿时脸一虎，十分严肃道，“这是我们整个林氏之危！”
因着这句话，林荣陡然又想到什么，神色当即更为凛然道，“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有‘国公府拖累自己’这等类似想法，我立刻将他除族！”
“不说林氏一族本就要同心同力。哪怕不是同宗，你们既受了人家给的好处，就得记恩，不可忘本。”
“你们，可明白？”林荣威沉的目光扫过一站一蹲的两人，定声问道。
倒不是他对族中子弟的品性有多注重。他只是很清楚，那等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行事往往没有底线。
这种人要是平庸也就罢了。可要是偏满腹才华，头脑聪明，则日后一朝得势，必定会闯出大祸，牵连全族。
林氏可不能存这种害群之马。
“族长，我可万没有那个意思。”林明廉收到来自族长眼中赤裸裸的审视，顿时觉得自己冤枉至极。
直苦笑道，“我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我……”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委屈憋闷之下，林明廉干脆竖起三指，“我发誓，要是我有一丁点那样的念头，便叫我日后春闱落榜，庸碌一生！”
“我……我也是！”林明孝抹着泪儿起身。而后举起手，带着浓浓的鼻音，也一道发了誓。
这个誓言对于苦读十几载的二人来说，不可谓不重。
林荣面色方缓和了下来。
又思及林明廉一开始的存疑，心知二人心里不安，遂安慰道，“意姐儿的能力，你们不是不清楚。”
“你们想一想，国公府退居至此处才不过数月，整个村子的人便无不信服。”
“再有一点，”林荣忽然放低声音，“仓河村的人，或许一开始信服的是国公府，可如今……就说不定了。”
他也是今日才想到这一点。
因为他自己便是这样。
林明孝眼睛还红着，浮现不解，“族长，此话何意啊？”
林明廉也是恍恍惚惚。
“呵呵……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此时国公府的家主换一个人来当，你们会心安吗？”林荣笑问道。
一听这话，林明孝和林明廉想也不想，亦不开口回答，只下意识连连摇头。
“这不就得了。”林荣笑着一摊手。“你们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三年内只管安心读书就好。”
“别到时候意姐儿为你们铺好了路，反而你们自己走不稳，摔个狗啃泥，那才没脸见人呢。”
“好了。”林荣含笑转身，“收拾好自己，这就回家吧。”
忽然一阵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将老人的须发吹乱了几许，衣摆轻扬。
云层也被吹的渐渐散开，霞光缓缓铺满大地，将三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林明孝和林明廉迈步跟上族长，眼中虽犹存不解，阴霾已散。
族长说得对，三年而已，他们等得起。
三载光阴，他们亦不能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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