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说不清自己对姜星沉到底是什么感觉。
对她，最开始就是模棱两可的。只因一句话，商家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被姜影深杀的只剩两人，所以商陆恨极了姜影深，可他却恨不了姜星沉。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个为了家国大义而被迫和亲的弱质女子，自己身为男子却不能保家卫国，着实觉得羞愧。
可后来在那个浊臭燥热的净身处，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巧妙的救了自己。商陆才发现她并不是想象中娇弱不堪的女子，好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幔，让人捉摸不透。
对沈洲渚莫名其妙的恨意、对吴娇月和杨昭昭的垂怜、还有那极好的骑术和箭术……
商陆感觉自己越接近姜星沉，她身上罩着的纱幔就越多，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瞧一瞧，再瞧一瞧，看看那重重纱幔下掩藏的是怎样的内心。可今天商陆看见那柄长刀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在探寻的过程中迷路了，把一颗心丢在了姜星沉那里，从此心跳再不受自己的控制。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呢？可比天堑。
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德康帝唯一的女儿，完完全全按照太子规格培养的天之骄女。可自己呢？是个阉人，虽然有五品的官身，可还是顶着个阉人的身份，至死都没有洗脱身份的机会。
如果不是她想做戏给皇上看，自己连同她亲近的机会都没有，那些在皇上面前故作亲昵的瞬间，私下相处的点滴，竟真让他入了戏，动了心，从此便多了一分难以言说的觊觎之心。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商陆的心如油煎一般，他真想问问姜星沉可曾对他有过半点心动，但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连做戏都没有机会。
可今日瞧见姜星沉给他的礼物，商陆心中那团火又熊熊燃了起来，她记得自己的生日，记得自己喜欢长刀，她还送了那样一柄好刀给自己，那是不是说明……说明她有一点点在乎自己呢？
商陆握着刀看了又看，心如擂鼓，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被姜星沉一句话打断。
“若是本宫的弟弟还活着，怕也是会像你一般喜欢舞刀弄枪吧，你还真有一些像他，以后就当本宫弟弟吧。”
姜星沉口中死了的弟弟是德康帝的三皇子，德康帝其实一共有四子一女，大皇子、二皇子、姜星沉、三皇子都出自中宫皇后，四皇子是一位御女所生。可惜几位皇子都没活过十岁，三皇子和四皇子更是两三岁就没了。德康帝觉得是上苍不愿让自己有儿子，便让姜星沉学些治国理政的东西，俨然是当做太子培养。
商陆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道：“殿下说什么？”
姜星沉轻笑道：“你不想当本宫弟弟，难道想当本宫儿子？本宫可不要这么大的儿子。”
就像是烧红的铁块上忽的浇上了一盆冰水，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有什么东西忽的碎了。
“臣身份卑微，没那个福气做殿下的弟弟，臣告退。”商陆匆匆忙忙的离开，连那柄刀都忘了带走。
姜星沉看着商陆离去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就算商陆心悦于殿下又能怎样，于咱们府没什么损伤，他也永远没有背叛的可能。”黄栌看着商陆失魂落魄的离开，轻轻给站在风口的姜星沉披了一件披风。
“我给不了他回应，也不必给他希望。无论男女，都不该一味吊着旁人，糟蹋别人的感情。”姜星沉看着屋里那柄寒气森森的长刀吩咐道：“把这个长刀还有桌上新写的那副字，找人送到商陆的院子里去。”
“是。”
……
商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自己那个小院的，衣服上的泥水已经干透了，就像商陆心底那个疯狂而不为人知的角落一般，干涸，龟裂。
心还在疯狂的跳着，可手却是冰冷骇人。
弟弟，弟弟，弟弟。
可我不想做你的弟弟啊。
商陆将自己砸进被褥里，脑子一片空白。
“商大人，商大人。”伺候商陆的小厮青阳将他叫醒：“后院的白桉姐姐来了，给商大人送东西呢。”
商陆猛地惊醒，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自己竟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有那么一瞬间商陆以为刚刚在霞明殿的经历是一场梦，可是看到自己袍子上的泥渍后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怎么可能是梦呢，商陆自嘲的笑了笑。
略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商陆也不换衣裳，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走了出去。
白桉站在正屋外头的游廊底下，看着院子里开的正好的白丁香，见商陆出来，指着一旁小丫鬟抱着的锦盒道：“商大人刚刚走的急，忘了把殿下给您的生辰礼拿走，便叫我送了过来。”
见商陆恹恹的不想说话，青阳极有眼色的把东西接过了，谢道：“劳烦白桉姐姐走这一趟，白桉姐姐不如进去喝盏茶水。”
“不必了，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告退了。”白桉行了一礼便离开，看都没看商陆一眼。
见白桉走远，青阳才松了一口气，将锦盒放进屋里。
“把刀拿出来，我要用。”
青阳才放好出了屋子，听了这话又只得回身去拿，却看见刀上放着一卷生宣。
“大人，这里头怎么还放了一小卷宣纸呢？还是用过的，上面有字”青阳有些奇怪的问道。
听了这话，商陆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进去，一把将那纸抓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展开。
只见上头写的是：
长痛不如短痛。久乱不定,长痛也；一战之杀，一令之诛，短痛也。以短痛去长痛，是之谓杀以成仁。
落款：旷野居士
看着这笔走龙蛇的字，商陆忽的笑了，自己本以为把那份情愫藏得足够严密，可在她面前竟然是漏洞百出。
长痛不如短痛，这应该才是她今日真正想说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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