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从乾宁宫出来后，回到凤栖宫，向凤堇传达了皇帝召她觐见的口谕。
凤堇满腹狐疑而去，心怀愤懑而归。
父皇承诺，允她随萧太傅学习政务，允她着手革新吏治，广招天下寒士。
可父皇说，要她在权位和情义中择一样。
“堇儿，你莫要觉得父皇狠心。”
“上官若这个女子，非同一般，朕也不敢说能够全然掌控得了她。”
“朕知道，你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情意非比寻常。而她为了你，也称得上是尽心尽力。”
“可是堇儿你要明白，像她这样的人，在你手上，自然是一把锋利的矛；可日后她若有心叛你，只怕最坚韧的盾也护不了你分毫。”
“倘若你真想要这至尊之位，就听父皇一句劝。”
“上官若，不能留。”
那是凤堇第一次当面顶撞自己的父亲。
皇帝活了五十多岁，执掌天下至高之权近二十载，也是头一次被自己的女儿抢白得说不出话来。
“父皇当年，也是因为这样的考量，降罪于上官大人的吗？”
“别人都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父皇与上官大人，岂是区区君臣二字可以概括的？”
“儿臣只问父皇一句：如若当年没有上官大人替父皇平了天下读书人的议论，您这皇位，可会如今日这般坐得稳如泰山？”
乾宁宫内陷入了长久的寂寂无声，只能听见外头传进来的乌鸦嘶鸣。
沉默，无疑是给凤堇最好的回答。
“父皇，您或许可以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而不顾旧日里相携的情分。”
凤堇神情坚毅，哪怕明知自己的话可能会触犯天颜，也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儿臣，不想，也不屑做这样的人。”
皇帝的脸涨红如猪肝，紧咬的牙关和额上凸起的青筋都显示着他此刻正在经历情绪的巨大起伏。
倘若这会儿有旁人在侧，一定会为凤堇的直言不讳捏一把汗。
反观凤堇，仍旧维持着先前的不动如山。
她对自己的父皇，总算还有几分了解。
眼下他的反应，不仅是因为她方才的所言。
更重要的，是她所言皆非虚妄，而皇帝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罢了。”
皇帝胸口剧烈地起伏数次，才终于稍稍平缓了心绪。
“你既执意要保她，朕便随你去。只望日后若有变故，你不要后悔便是。”
凤堇眸中射出如夏日烈阳般灼热的目光，掷地有声地答他。
“儿臣待若若以真心，亦信她会待儿臣以赤诚。”
“父皇今日之语，儿臣就当从未听过。也请父皇病中切勿多思，好生将养才是要务。”
将月前与父皇的对话向上官若说罢，凤堇扯过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与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父皇对你颇存忌惮，如今还不是为你父亲翻案的最佳时机。”
“你且再等等，总有一日，我会还你上官家小姐的身份。”
上官若鼻头微酸，眼中闪烁着盈盈的泪光。
她从未对凤堇说过想要替上官一族平反，可自从她对凤堇言明父亲当年被冤的真相，公主殿下便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殿下，这件事……日后便不必再说了。”
上官若吸了吸鼻子，仰头稍稍压制了下眼眶里泫然欲落的泪，才开口对凤堇说话。
“凤朝建制不久，远不到根基稳健的时候。”
“倘若去翻家父的案子，便会让百姓觉得陛下是个苛待功臣、自私多疑的刻薄君主。”
“一旦有人趁虚而入，只怕这场面，将来殿下不好收拾。”
“我自然明白，你都是为了我好。”凤堇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但上官大人的罪名一日不洗，你便永远是罪臣之女。”
“脱不了宫婢的身份，你怎么去嫁自己钟意的人？”
上官若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她自以为将对萧元闯的心思藏得极好，可凤堇毕竟是与她一起长大的，朝夕相处，亲近更胜孪生姐妹。
“我估摸着，萧将军当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他说心悦于我时，我不就是个御前侍奉的宫女么？”
凤堇比她还要焦急，话说起来如连珠炮一般，轰得上官若插不进嘴去。
“他自然是不在乎。”
“听说父皇有意要为他指婚后，我特意寻人去探了他的心意。你可知，他是如何说的？”
上官若摇摇头，一脸迷茫，却又暗含期待之色。
“萧将军说，若父皇执意要他娶什么世家千金，他便交出兵符，抛下一切，与你私奔。”
难怪他急急叫人送了桃花糕来，试探她的心意。
凤堇见她不语，还以为她也有同样的心思。
“若若，你不会也想着同他私奔吧？”
“自古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上官若朝凤堇咧嘴一笑，让她不必挂心。
“萧将军少年英才，肩负守疆护土之责。他若因我挂帅而去，我岂不成了凤朝的罪人？”
“名分这种事，我本是不在乎的。”
凤堇再一次打断她的话，“你可以不在乎，但天下人众口悠悠，你可曾想过，要如何去堵他们的嘴？”
“谁说只有靠家世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上官若又掰开一块桃花酥，放进嘴里咂摸着。
“我要，靠自己。”
凤堇还未明白过来上官若话中之意，便见她撑开窗子，朝外头喊了一句。
“采儿！”
小宫女应声进来，欢欢喜喜问上官若有何吩咐。
“你替我给萧将军回个话，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叫他安生做他的一品将军。”
采儿话听到一半，上扬的嘴角已经耷拉下来。
紧接着，上官若一个转折，让小宫女又看见了希望。
“但，陛下的指婚，叫他死也给我抗住了，不准应。”
她昂首挺胸，一派理所应当的样子，引得采儿纳闷不已。
不过她在上官若面前一向没什么避忌，便将疑问对她和盘托出。
“姑娘又不应将军，又不许将军娶别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上官若慢慢转着桌上的茶盏，巧笑倩兮。
“我不是不愿嫁他。”
“但在此之前，我先要拥有与他并肩而立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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