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惊动小崽子们，轻手轻脚起身往外去。
那小少年背靠破庙门前的大树坐着，直勾勾盯着他们，目光有些漫不经心，见她过来，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似乎一点不觉得尴尬。
艾玖居高临下看他，狐疑道：“你刚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小少年笑了笑，嘴角弧度很淡，可这一笑，在他白净的脸上格外惹眼。
“赏我一口干净的水喝呗，姐姐。”
艾玖狠狠抖了抖。
妈耶，妖孽！居然是个活的夹子音！声音甜得吓人！
幸亏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若是再大几岁，艾玖腿都得软。
造孽！
艾玖赶忙定住心神，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应该不是故意作妖，这才进去给他倒了大半碗水。
他站起来，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个干净，末了，擦擦嘴角，动作居然有几分优雅，而后微微眯着眼睛注视她，眼里带着些许笑意。
艾玖不吃他这套。
“我这破庙里有五个小崽子。一个被人打断肋骨扔在路边，现在都动不了；一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乞儿，大半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还有三个刚和父母阴阳两隔的孤儿，无依无靠，连家都丢了。”她坦然得很，也直白得很，“所以，这里实在没办法再容下你。你明白吗？”
小少年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平静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恼怒的冷意。
他一个字不说，转身就走。
刚走没几步，忽然又扭头折返回来，脚下踏得重重的，很有脾气。
艾玖不明就里看着他，用眼神询问：还有事吗？
他眼中染上几分愠怒，将手里的碗气呼呼塞她手上，压着火气道：“我九岁被赶出家门，除夕夜被人追杀跑了几个县城才将人甩掉，五湖四海浪迹一年有余，当过几个月的山寨土匪，劫过镖车，绑过人，拿得动大砍刀，背过白两黄金！我何须逼着你要住你这小小破庙！”
真没看出来，这小屁孩小小年纪，履历还挺精彩啊！
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破防了吧？是的吧？
艾玖拼命忍着，才没当场笑出来。她点点头，气死人不偿命问了句：“然后呢？”
小少年当真被她气到了，重重哼一声，头也不回跑开。
这回，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艾玖失笑，看着他狼狈离开的背影，心想，真有那么点可爱，但不多。
小娃儿午睡时间长，除了段北，其他人睡得都极香，段北一个姿势躺久了，总觉得背上麻麻的，难受得很，禁不住左右挪动，想挠挠后背的痒痒。
忽然发现艾玖不在破庙里。
他望向屋外，便见外面地上堆了好些新割下来的野草，没一会，艾玖又抱着一大捆野草回来。
她没睡午觉，忙里忙外的，手脚全是泥巴。
“我吵醒你了？”见他醒着，艾玖放下手里的活，潦草擦手。
段北摇头。
“姐姐，你为何割这么多野草？”
若是要当柴火，也太多了些。
“地板湿冷，睡多了容易出毛病，将这些野草晒干后可以垫垫，睡得也更舒服些。”艾玖一边解释，一边探他的额头，“还有一些野草我要拿到镇上，说不定能卖几文钱。正好我借了大夫的板车，等会我带你和许游去镇上看看吧，你虽然摸着没发热，可昨晚淋了雨，我有些担心。”
段北想到之前艾玖将他放在板车上吃力推着出镇的模样，不由得心酸，“不用的，我感觉好多了。况且镇上人多，你若带我去，来回脚程必定慢许多，如果被刘家那俩恶霸撞见就麻烦了。”
段北说得有道理，艾玖又想到现在时疫爆发，他一个生着病的小娃儿抵抗力差，哪怕是感染了流感也很麻烦。
艾玖看他背上似乎痒得厉害，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靠到柱子上，顺手给他挠几下。
“我刚在林子里发现两只兔子，可惜手笨没抓住，改天等我想想法子抓了给你们当玩具。”
段北失笑，“姐姐，抓去卖掉岂不更好？兴许能换些肉吃。”
“不卖，”艾玖理所当然道，“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有玩具，你们也得有。”
段北心弦颤动，眼睛忍不住有些泛红。
“现在咱们手里有刀具，打猎这件事也可以考虑考虑了。靠山吃山，这整片山啊，都是咱们的宝，得想个法子物尽其用。”
这话说得让人心动，段北沉吟片刻，说道，“姐姐不妨试试在山上沿着一条路撒点米粒或是吃食，林中鸟禽多，有吃食诱捕，兴许它们会成群结队而来，捕捉也容易些。”
艾玖开心得捏住他的脸蛋，“英雄所见略同啊，小北，我发现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段北别过头，羞赧一笑。
艾玖让段北看着几个孩子，自己推着板车，带上野草往镇子去。
她虽不擅下厨，但小时候跟着外婆在农村晃悠过几年，外婆节俭，小病小痛喜欢在野外摘些草药自己治。因此，艾玖能认得止血止痛的马蹄草、杀虫解毒的贯众、消炎消肿的刺儿菜……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捡到段北的时候她仍有些侥幸心理，觉得随便哪儿弄点吃的能活着就行；捡到许游的时候她就发愁两张嘴总不能天天去偷去抢。
而张家兄妹的加入，彻底打破她的摆烂宏愿，被逼得不得不勤奋起来。
可是勤奋真累啊。
艾玖看着虎口被磨出的水泡，抬头望天，幽怨叹气。
“不过才几步路，至于把你累成这样？”
蓦地，熟悉的声音传来。艾玖惊愕，回头，发现那性子古怪的小少年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阴魂不散啊！
艾玖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还在？干嘛？黏上我了？”
小少年嗤笑一声，没理会她的嘲讽，而是说道，“你说过，给我包子，便要我干几天活抵账。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说吧，要去哪儿？”
艾玖看了看快要被磨破的水泡，压根没客气，指着镇子的方向：“我要把板车还回去。”
“这么远……我要再加一个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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