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先皇对上一任蜀王说过这话，次日蜀王便称病上交了兵符，从此关闭府门不与朝中权贵结交。
后来当今皇帝又对颜王说过这话，不多日颜王便醉后失礼调戏了工部尚书家的庶女，还当众闹到殿前，最后此事以颜王将那女子纳为媵妾结束，颜王私德不修辱没皇家颜面被贬为清河郡王。
而以上两人能够全身而退，虽失了大权却还是荣华富贵不缺，那是因为两人都是当今皇帝李言庆的亲兄弟和堂兄弟，且虽功高震主却行事尚且谨慎，若是换了外人……
“想一想，近年来怀硕王氏行事确实多有狂傲。”李承钰道。
“然而陛下贵为天子，纵然心中早有不满，却也不能无故对臣下发难。”李立轩神色却渐渐泛冷，“所以，陛下需要一个动手的理由，要给王家一个张狂过度的机会，因此牺牲了谁，在陛下看来也是那人的荣幸。”
虎溪山的事，为了梨儿的名声，他不能剖白于天下，不明光明正大的为梨儿讨一个公道。
然而打当日为了尽快救出梨儿，他紧急调动亲卫营的动静不小，那些有心人至少会知道虎溪山上发生了某些事情。
臣子若让君上寒心，政途和性命就走到头。但君上让臣子寒了心，也会使得朝纲混乱。
怀硕王氏行事狂傲只是世家门阀权势过大的缩影，陛下有心削减世家门阀的势力，却不能将这这目的明晃晃的宣之于口，甚至不能透露出风声让这些世家有所防备。
梨儿只是钓鱼的饵，他才是那不得不上钩的鱼。
于是在虎溪山事变后，陛下就有了一个发怒的理由。——陛下自己可以忌惮宗室功高震主而进行处置，但外人伤了皇室宗亲便是在打皇家的脸。
陛下是个要脸的人。
别管陛下是否忌惮江夏王府功高，但江夏王爷与陛下兄弟情深是真，陛下宠爱江夏王世子是真。
日后陛下随便逮住一个错误重罚怀硕王氏的时候，那些擅于揣摩帝心的政客便会去琢磨，琢磨虎溪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令陛下愤怒又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
他李立轩是否真的受损不要紧，别人认为他受损才是关键。最疼爱的侄儿受到伤害，寻常人都会怒不可遏，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越是多番揣测，越是不敢为怀硕王氏求情。“笨的人”会觉得怀硕王氏罪有应得，“聪明人”会知道陛下已经取得光明正大发难的时机。
而陛下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密令司出了个因妒生恨的舞姬罢了。
“皇兄，慎言！”许是因为李立轩的声音太大，李承钰不由得出言提醒。
“可是梨儿她做错了什么！”李立轩骤然捏碎手中的杯子，碎片扎入血肉，滚烫的茶水溅开烫在身上，他却仿若未觉，“殿下，你见过梨儿的！她那么小，那么善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她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恶毒的对待！”
见李立轩的手被杯子划破，李承钰也顾不得一时的仪态，忙起身取了凝血散来要给他上药。
“皇兄纵然发怒，也不该伤了自己。”
李立轩起身，退后了一步。
“臣下不敢，还请殿下落座。”
“皇兄是在怪我？”李承钰和声道。
兄弟二人僵持了片刻，李承钰摇摇头，先落了座。
“若今日伤的不是梨儿，而是寒玥姑娘，是晋阳或者长乐，殿下未必能比我更冷静些。”李立轩摇摇头，终是苦笑一声坐下，“我知不该迁怒殿下，可只要念及此番若是没有寒玥姑娘相救，梨儿是何种结局，便忍不住心寒彻骨。”
父亲可以为了陛下手刃宗室兄弟，他和太子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亲人眼睁睁看着先太子和三殿下所有的子嗣葬身火海。
他们太熟悉彼此，知道对方最在乎什么，知道怎样触动彼此最柔软的地方，也知道怎样用最温和的方式去告诫彼此——让对方设身处地去感受底线被触动的愤怒。
“父皇将王明生调任江州，想来确实有激化两家矛盾之意，也借此看看王家的心思。只是……终究心狠了些。”李承钰叹了一声，并未在意李立轩如何不恭，仍旧将凝血散推了过去，“皇兄还是先将伤口处理一二。”
相比起长生仙道，这个储君之位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这大概也是他身为太子却能跳出局中平静看待皇权的重要原因。
然而亲人对他而言仍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他本可以留在昆仑山中修养，待解决了身上的病症便可以开始修炼，而不是留在凡间辛苦操劳。
若受到伤害的是晋阳或者长乐，他的愤怒会更甚。
若受到伤害的是玥师妹……整个唐国皇室都不够陪葬的。
所以他完全理解皇兄的迁怒。
“我知道，若是殿下，定然不会如此将人命视作草芥。可在陛下的眼中，只要能让朝局安稳，不论是宗室贵族，还是平民臣下，牺牲一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李立轩接过凝血散，自己处理伤口，哂笑过后，不愿再开口。
不过是瓷片划破的轻微伤口，凝血散抹上去立即便好了，李立轩无声笑了笑，将药瓶推回李承钰手边，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言。
许久，李立轩起身行礼。
“殿下，江夏王府愿再做一次这攻伐的棋子，但这一次，父亲是为李氏尽忠，我却只是为了给梨儿讨一个公道。”李立轩道，“但请殿下予我几日闲暇，离京之日，潇然自当再与殿下谋议如何行事。”
李承钰忙起身将李立轩扶起。
而后他退后一步，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这是何意！”李立轩惊讶，想去阻止却发现自己一流高手的实力竟也不能撼动李承钰分毫。
李承钰行了礼，这才直起身来，道：“先人有言，子不言父过，父皇所谋，长空不敢责备。然无论如何，确是我父子亏欠江夏王府诸多，今日权做长空赔罪。苏梨姑娘无辜受到牵连，我亦会为她讨些补偿，皇兄或许不在意，却请不要拒绝，让长空略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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